星浪

  帝星·帝国大学。

  下课铃声响起，佐伊脱下头盔，把电子板放入包中，正要起身的时候，她看到坐在她前排的童瓷转过身，对她说：“今天的课，你哪里不懂？”

  佐伊愕然。

  童瓷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们是同学，你不明白的地方，问我好了，”她想了一下，又补充说，“我昨天看了妮可夫人在米艾星的直播，我以前太狭隘了。”

  “妮可阿姨？”

  “你认识她？”

  佐伊点了点头。

  “她真有魅力。”

  “对，她，她很好，”佐伊整理好东西后，说：“我有点事，我有不明白的，一定来请教你，我，我先走了……”

  “哎，好。”

  佐伊走出教室，走出了教学楼，她抬起头，把手放在额头上，挡了一下阳光的直射，净蓝色的天空中浮动着一层稀薄的云气。

  她放下手，拉了拉挂包的带子，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她的宿舍在29层。

  验证了她的身份后，宿舍门自动打开了，她听到了妮可夫人的声音，她向客厅望去，姜离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块电子板，声音就是从电子板中发出的。

  佐伊关了门，走了进去。

  姜离把电子板放在膝盖上，抬头看着佐伊。

  他穿的很休闲。球鞋，牛仔裤，米色夹克衫。

  “坐。”他说。

  佐伊看了看，在姜离右手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读书的感觉怎么样？”

  “挺……不错的。”

  姜离注意到佐伊穿着帝国大学的校服，“我大学也是在这里读的，当年教我的老师，大多都还在。”

  “真的吗？”

  “军事学院，情报系，”姜离笑了一下，“我其实也算做过帝国的军人，我那一届最优秀的学生，现在在外交部做部长助理。”

  说完，他的手指在电子板上划了一下。

  房间的灯熄灭了。

  佐伊看到了舞台，看到妮可夫人出现在舞台上，穿着灰色的套装，头发剪短了。

  她向身周看了看，她坐在第一排的观众席上，姜离坐在她的身边。

  姜离向她解释：“妮可夫人昨天在米艾星的演讲，目前为止最成功的一场。”

  妮可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是人类公民。因为这个身份，我从小开始，就要学习与适应各种规则，在规则中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再去实践。规则浸入了我的骨血中，以至于我们以后会忘记，什么是规则，为什么会有规则，以及，破坏规则会带来什么后果。”

  佐伊感觉到她全身都沉浸在妮可夫人的声音中。

  突然，她的手被抓住了。

  她恍惚了一下，转过头，是姜离。

  “她使用了天赋能力，虽然不是现场，但也有效。”

  “嗯。”佐伊点了点头。

  指腹和手掌的触感有些粗糙，很热，很有力。

  她继续看了下去。

  “人类登陆帝星的时候，人口只有几十万，只有一千多艘飞船，这些飞船用现在的眼光去看，设计和材料都非常的简陋，甚至不如现在最低标准的私人飞船，地球带来的种子无法在帝星的土壤上存活，面对不熟悉的物种，不熟悉的环境，还有宇宙中的各种威胁，人类制定严格的物资配给制度，然后，人类在帝星生存了下来，发展和繁衍了起来。”

  “八百年前，比吕克人拿到了人类公民的资格，从那之后，比吕克人开始在人类公民的规则中生活，短短几十年，几乎在每个行业，每个领域，都有比吕克人做出了出色的成绩。如果不被规则容纳，没有前人搭建的基础，光靠比吕克人自己，从无到有，做出相同的成绩，这需要多少年？而同样，比吕克人做出的成就，也惠及了全体人类公民，比如一个无名的比吕克人，他攻克了人类“和比吕克人之间的生育难题，其他人根据他的研究成果，找到了解决基因病影响胎儿潜能的切入点。从此之后，人类公民不再谈基因病色变，基因病病人不再遭受歧视，他们拥有了自由恋爱、结婚、生育的权利。”

  “我很遗憾，在这一年，我们异族，我们比吕克人中有一部分人，他们没有通过规则允许的渠道，通过个人与集体的奋斗与努力去改变规则，他们用破坏规则的方法去对抗规则，他们认为，他们所得的一切，是天生就存在的，他们没有耐心去等待改变，他们的行动引发了一系列的恶果。异族和人类的矛盾爆发了。曾经我们是伙伴，同学，同事，邻居，而现在，只有异族和人类两个标签，我们互相敌视，互相伤害，决裂，我们说着同样的通用语，却再也没有办法沟通，”妮可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就是破坏规则带来的恶果。”

  佐伊朝姜离看了一眼。

  “怎么了？”姜离问。

  “她说的，都真的吗？”

  “我读大学那会儿是这么想的，那时候比较理想主义，”姜离玩着佐伊的手指，“面对大众的演讲，肯定是选择特殊的案例，尽量的贴近大众的日常生活，能够被他们理解，引起他们的共鸣，论述的时候，也会剔除不利的证据，夸大一些元素，具有煽动性的元素，它们在整个事件中所起的作用，加上妮可夫人的天赋，只要接受了她的观点，观众就会自动去为这些话增加令人信服的证据，然后传播出去，形成思潮，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民众想要和平，我们契合了这一点。”

  佐伊垂下了眼睛。

  “能够被大众轻易理解的观点，都是不严谨的。佐伊，你要记住这一点。”

  他们继续听了下去。

  “我站在这里，以一个人类公民的身份站在这里，要弥补裂痕，能够做的只有一点，让我们回到规则中去，无论是异族，还是人类，回归规则，这些规则，是我们的先辈用生命建立起来的，它会变得老旧，更新太慢，跟不上时代，但它保证了我们，人类公民，在危险的宇宙中，繁衍至今，我也认为，这是一个新的契机，去讨论规则……”

  45分钟的演讲看完后，房间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佐伊低着头。

  姜离放开了他的手。

  “如果我那时候选择去黑武士训练营，或者去做基本的情报整理工作，”佐伊抬起头，圆圆的眼睛中带着一丝水汽，“会不会不一样。”

  “也许吧。”

  “我问过洛英，如果他是我的话，他会怎么做，”佐伊咬了一下嘴唇，“我最近一直在想他说的话，然后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我……我做不到……我……”

  姜离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的母亲，海洛伊丝，死了。”

  泪珠从佐伊的眼眶中涌了出来，落下，落在她的手上，落在地面上。

  她用手背擦着怎么样都擦不干的眼泪。

  “她最后希望，你可以活着。”姜离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簌悬木的树种，树种的上方开了一个孔，穿着一根绳子，他把树种放在佐伊手中，“这是她最后留下来的东西。”

  佐伊握紧了手。

  “新的身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薄海星，北藤大学，预科班的插班生，读完预科后，你可以自由选择你想读的专业，每年会定期往你账户里打学费和生活费以及一些其他必要的费用，会一直持续到你毕业后的第三年。”

  “我，我……”

  “你的一生都会在海瓜子的监视中，但只要你不和组织作对，我们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学习还有工作。”

  “我，我需要，我，妈妈，我……”

  姜离摸了摸佐伊的头发，“不要辜负了，你的母亲。”

  ——

  送佐伊离开帝星后，姜离回到了黑武士基地。

  燕支浅在飞船港口迎接他。

  “怎么是你？贝恩呢？”

  “他在突破，”燕支浅回答说。

  他们并肩向前走着。

  燕支浅略微犹豫了一下，他说：“毒蛾和暴风突袭者战斗的数据我已经整理分析出来了，我有一些想法，比较特殊，试验的话成功率不是很高，和我之前研究的虫群共鸣有……

  “洛英呢？”姜离打断了他。

  “他在顶楼休息室，一直没有出来。”

  “去试验吧，最近黑武士不缺钱，”姜离看到燕支浅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他转过头，继续向前，“我去看看洛英。”

  姜离走入黑色的建筑，坐电梯进入顶层。

  守在走廊边的比利和伊凡向他行了一个礼。

  姜离点了点头。

  黑暗中，一扇门慢慢地推开。

  黑红色的虫子在地面上爬动着。

  姜离靠在门边。

  休息室的墙壁上和天花板上结满了黑红色的网。

  一只巨大的虫子，挂在上面。

  黑红色的眼睛，盯在了姜离身上。

  “我去见了佐伊，和她一起看了妮可夫人在米艾星上的演讲视频，好多年没去帝国大学了，学校的模样和记忆中没什么变化，我看到了当时教我情报传播学的老师，他没认出我来，我也没和他打招呼，我的确在新希望广场上宣过誓，要效忠帝国，效忠女王陛下，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但是洛英，有一件事我很确定。”

  虫子的头部转动了一下。

  姜离从口袋中拿出一个金色的圆环，金色的细链绕在圆环上，他向前走了几步，弯腰，把圆环放在地面上。

  “你现在这个模样，她不会喜欢的。”

  细微的金色晃过。

  虫子向墙角退去。

  黑红色的网，断裂，然后消失。

  他坠落到地面上。

  跪着。背部弯曲着。头发散落，垂在了地面上。

  他伸出手，指尖触摸到金色的圆环的边缘。

  手停止了颤抖。

  姜离向前走了一步，他脱下外套，披在洛英的身体上，然后他后退了两步。

  洛英把圆环拿在手中，解开细链，慢慢地把它戴在了脖子上。

  圆环晃动在锁骨下。

  姜离对着他，伸出手。

  “休息好了吗，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呢。”

  洛英抬起头。

  他看着姜离。

  走廊的灯光透过门缝落在姜离的脸上和身上。

  他伸手，把手放在姜离的掌心中。

  他被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