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警

  “阳光河畔”南门，灯很亮。灯罩上趴了很多飞虫，还有一些围着灯泡打转，像是在嬉戏。灯光下，两名保安小声交谈着什么。突然，飞虫倏忽散去，两人也中止了交谈，目光随着不远处的身影，慢慢缩短着距离。

  “晚上好，刘警官，找到你朋友了吧。”保安笑容可掬，说话间，向刘鹏身后瞄了一眼。

  刘鹏点点头，说找到了，并回头看了看章平。紧挨着章平右边的那个人是老四。老四身体魁梧，光头，大脸盘，厚嘴唇，胳膊上刺有两条龙，还挺个大肚腩。这哪像保安？人

  家就是保安，而且是章平所在小区的保安。可能一起工作过，老四对这两个保安很熟稔，没等人家招呼，他倒先训起话来：“你们这两个家伙，还是老样子，上班闲聊；笑什么笑，老远都看见了，这要让你们头儿逮到，不骂你们才怪。”

  两人没有狡辩，躬身笑道：“是是是，四哥慢走。”

  一辆出租车在门口等候多时。三人上车后，直奔“一家人”。

  出租车没有打表，到达目的地后，刘鹏掏出十块钱，问出租车司机：“磊子，吃饭没？”名叫磊子的司机说，吃过了，并推回刘鹏手中的钱。

  刘鹏又将钱伸过来，强硬地说：“拿着，不拿我可跟你急了！”磊子不接。

  老四说：“刘警官，把钱装起来吧，磊子不会接的。”

  磊子附和着：“老四说得对，我不会接的，就这点小事，要你的钱，还是人吗我。”

  刘鹏瞪了老四一眼，让他莫多嘴，下车。关车门时，刘鹏把钱硬生生扔到座位上了，并说：“磊子，心意我领了，钱你拿着，再推让的话，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磊子这才缩回身子，摇摇头，苦笑一下，扬长而去。

  刘鹏没有做作。这一点章平深信不疑。对于这个警察，他是不陌生的。

  当初抓捕他的人就是他，当然，经常探视他的人也是他，在劳教所探望他并鼓励他好好表现的人，还是他。

  前段时间，在他水果生意淡到极点时，刘鹏曾鼓动派出所的同事去买他的水果。

  尽管这样，他对这个警察的态度，仍然没变，那就是，不恨，也不感激。

  刘鹏深吸一口香烟，又吐出来，然后盯着斜上方弥漫的烟雾说：“把你摁回来，一定恨我吧。”

  “我恨我自己。”他说。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连看我一眼都烦。”

  “可是，不想见都不行。”

  刘鹏“扑哧”笑了，只是笑，没有说话。

  他没有笑，也没有看刘鹏，而是盯着那幅“八骏图”，抽着烟，紧蹙眉头，欣赏得很专注。其实心里在说，这个姓刘的，不去抓坏人，老是盯着我不放，纯粹是不务正业。

  刘鹏呢，也盯着那幅画看，不语，至少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就这样，两人僵持在那里，很久。

  包间的门开了，老四拎一瓶“小赊店”放下，在刘鹏左边落座。

  房间里气氛不融洽，老四已有察觉，笑道：“哟，我说二位，研究画呐。”

  “我不是，我是跟着章平学呢，他才叫研究。”刘鹏斜睨他一眼，说。

  刘鹏话里有话，他听得出，便回敬一句：“也说不上研究，主要是想不明白，前头那匹马，为什么甩不掉其他的马呢。”

  “管它甩掉甩不掉，我是大老粗，看不懂，但我明白一个道理，这马跟人一样，得吃东西，不吃东西就会饿，饿肚子那滋味可不好受。”

  老四扭过头，问刘鹏，“对吧刘警官。”

  刘鹏笑笑，没搭腔。

  老板娘笑盈盈走来，放下菜，向刘鹏客套几句，又忙活去了。老板娘姓苏，四十多岁，是下岗职工，话不多，但人很实诚。他们都称她“苏姐”，看来，他们很熟了。熟与不熟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心想，我是没心情吃饭，更没心情喝酒。要不是这个警察帮过自己，他笃信，是不会与他们坐在一起的。即便坐在了一起，吃饭时他说话也很少。倒是老四，滔滔不绝的。

  老四也进过劳教所，前年才出来，这份小区保安的工作，就是刘鹏帮忙联系的。他对刘鹏如此热心，也属正常。

  老四端起酒杯，冲章平笑道：“不打不相识。兄弟，我先自罚一杯，算是向你道歉了，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有事说话；咱们都一样，磊子也是，多亏刘警官帮忙，我们才这样顺利融入社会，重新开始我们的新生活，我们得给刘警官争气，你说是不是章平兄弟？来，我先干为敬。”

  老四一仰脖子，酒杯见底。

  他白了老四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喝酒。老四又倒上酒，再次邀他碰杯。

  他知道，这一次再不喝就说不过去了，于是他端起酒杯，看了看刘鹏，一仰头，将酒倒进了嘴里，咽下。

  刘鹏一脸凝重，这份凝重，一直持续到吃完饭，直到饭后走出小饭馆，刘鹏才说话：“章平你给我记住，从今以后，不许再找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