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它们慢慢围拢过来,挤压过来。他的身体在泥潭里越陷越深,泥浆已经漫过他的喉咙,并继续向头顶攀爬。汗水密密麻麻的,又黏又稠,从他毛孔爬出来,浸透了衣服,正与泥浆合欢呢。
他焦急难耐,奋力将脖颈后仰,可泥浆已经漫过下颏、耳根……就在此刻,头顶传来了一串笑声,这笑声好像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阴森冰冷,甚至比死亡更让人战栗。庆幸的是,一团黑色遮住了她的脸。
他猜测,那脸的模样,一定是狰狞的,扭曲的,极其可怕的。他根本想不到,极其可怕的事真的发生了——
那张脸正缓缓向下移动,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只听他“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他歇斯底里的呼救声:“刘警官救我!救我!”
这时候,他的身体倏地弹起。他醒了。
济城刑警队长刘鹏找到他时,他正蹲在澧河岸边,盯着那缕水草,发呆。那些水草,依附着水岸生长,顺着流水方向漂流、漂荡。它们身姿丰盈,摇摆着,宛如缕缕丝带,宛如聂灵的秀发。
聂灵的头发是漂亮的。最近他一直在找她,每天晚上都找,可至今不见她的踪影。
冷不防,肩膀被谁拍了一下。他身子一趔趄,差点掉进河里。他扭过头,发现是刘鹏。
“癔症什么呢?”刘鹏笑道。他有点生气,就没吭声,继续蹲在那里。
刘鹏紧靠他左边蹲下来,掏出烟,抽出两支,碰了碰他的胳臂,示意他接过去。
他扭头瞅瞅,又看看刘鹏,迟疑一下,接过了烟。
“水果生意还干不干?”看样子,刘鹏心情不错。
“不干了。”他吸一口烟,向河面吐去。
“不干也行,那个事快有眉目了。”刘鹏说。
“那个事,哪个?”他不解地问。
“你的事。”刘鹏说。
“我的事?”他一头雾水。
“我看了,你真不是做生意的料。”刘鹏扔掉烟头,又说,“前几天,我给老冯说过了,让你去他公司开车,他在外地出差,口头上答应了,说具体事宜等他回来再说。”
“你感觉合适吗?”他不想去。
“怎么不合适,你的老本行么,再说老冯是我同学,肯定没问题。”刘鹏说。
“我不去。”他拒绝了。
刘鹏很生气,大声说:“不去?那你准备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干!”他说。
刘鹏不说话,气得直喘气。他呢,心里也明白,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但他不害怕,早有思想准备。
刘鹏果然发怒了,猛地站起身,指着他咆哮道:“我知道,你想找聂灵!”
“我也知道,你在秘密跟踪我!”他梗起脖子,毫不示弱。
“我警告你,不许找她,不许找!永远不许找!”刘鹏的音量越来越大,近乎于撕心裂肺了。
这时候,他反而释然了,嘿嘿笑着蹲下来,仰脸看着刘鹏,还是笑,并且扬起左手,向刘鹏索要香烟。
刘鹏迟疑一下,瞪着他,将烟狠狠砸过去,气呼呼地说:“没见过你这号的犟驴子!”
刘鹏蹲下来,夺过他刚点着的烟,深吸一口。他看看刘鹏,没说话,笑了,又抽出一支。
就这样,两人闷头抽烟,谁也不说话了,仿佛只有香烟才能稀释他们的气愤。
刘鹏将烟头摁灭,冲着澧河里流动的水说:“我知道,你对她心存内疚,找她,无非道个歉。这都能理解,你想过没有,这有什么意义呢,她已经变了,变了。”
章平听后皱起眉头,说:“道歉太不真诚了。”
“你想干什么?”刘鹏问。
“我想娶她。”他不紧不慢地说。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每天都在想。他感觉自己真的爱上了她,六年前就爱上了。不是因为愧疚,也不是因为同情,因为这份爱发自内心。爱是很奇妙的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六年多了,聂灵在他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了很多,只有一个答案,这就是缘分。
既然这样,他认为他应该娶她,从内心里,他也很想娶她。
这下轮到刘鹏笑了,说:“你想娶她?真逗!你们这能算爱?”
“想一个人六年多算不算爱?”他说,“如果不算,为她死算不算?”
“为他死?我相信你能做到。但如果说你娶她,我感觉不合适。且不论她爱不爱你,即便她也爱你,你们也不可能。”刘鹏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他问。
“因为她有事。”有什么事,刘鹏没有明说,只是一再强调,不能找她,绝不能找她!
章平使出这一招,完全是对付刘鹏。对于这一招,他很是得意,并且深信刘鹏决不会想到。当然,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要不这样是甩不掉刘鹏的。
他深知,这个警察有着丰富的跟踪经验,即便他不从正门出,改成翻墙,即便家里的灯通宵亮着,这个警察依然能判断出他不在家,也总会捕捉到他的行踪。
这对于他来说,是很可怕的。为此他经常反思一个问题:难道他先知先觉?他不相信。
于是整天琢磨着怎么摆脱刘鹏,终于,他又想出一计——走为上。
那一天,他转悠到门卫室,告诉老四他要去外地打工,并交代老四多费心,经常到家里看看,以防小偷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