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号风云
棍子有点激动起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老婆思想很传统的。像我这种情况,换了别的女人可能早就想要离婚了,就算不离婚,也是在家里乱搞。但是我老婆贤惠啊!她想的是要怎么帮我。”棍子用手擦了擦脸,“我现在就想着快点判刑,在监狱里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去与老婆孩子团聚。”
“有你老婆在外面帮你想办法,肯定不会判很长时间的!”我总算找到一句安慰的话。
“但愿吧。”棍子低下头来双手搓脸,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
不得不说,棍子的心理素质很好。在监号里,棍子的脸上永远是那种莫测高深的笑容。刚才这一幕,应该是情到深处的自然流露。但是仅仅几句话说完,又变回到原来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不说这事了。你进来快一个月了吧?”棍子问我。
“是啊,进来已经二十多天了。感觉好像过了一年,又好像是昨天刚进来。”
“现在习惯这里的生活没有?”棍子又问道。
“还行吧,就是感觉吃不饱,其他没什么问题。”我如实回答。
“在监号里,肯定不会让你吃得饱饱的啦!要不犯子们都那么好的精神,还不天天打架把这里闹翻天?”棍子慢悠悠的说道。
这话是什么逻辑?吃饱了饭大家不是都应该很开心吗?怎么还会打架呢?无产阶级专政的终极目标不是消灭剥削阶级和有产阶级进入到无阶级社会进而全面实现共产主义吗?在监号里大家都吃饱饭了,那还需要下别人的饭吗?那不是已经间接的消灭了剥削阶级和有产阶级了?实现了共产主义还会有战争吗?我的脑海里天马行空的胡乱想着,没有回答棍子的话题。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棍子似乎已经洞悉了我的内心思想,微笑着说道:“生命不息,斗争不止。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只要有欲望,就会有纷争。”
类似的话以前张号长在的时候也对我说过。
“人真的很奇怪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我略有所思的说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如果你的内心没有了想法没有了欲望的时候,你的生命也就走到尽头了。”棍子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你现在不就是被这些想法,这些欲望折腾的进了看守所的吗?”
“我进看守所是因为年幼无知!”我辩解到。
“你就装呗!都已经成年了还年幼无知,没有人绑着你的手脚去做坏事吧?”棍子笑嘻嘻的看着我说道。
“好吧,我承认我是一个被资产阶级思想和铜臭味腐蚀的落后青年,我心甘情愿的接受政府对我的管教!”我装着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小子不去当演员太可惜了。”棍子在我胸前揍了一拳,小声的问我:“欸,你天天跟那个新犯子吵架,就不怕他和麻鬼合起手来搞你?”
“不是我要跟他吵架,你们都看到了的,是他欺负我在先。”我想了想又说道:“我的饭还下的少一点,排骨都瘦成那样了,还下的那么狠。”
“先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再说吧,”棍子提醒我:“你从小号回来后新犯子经常和麻鬼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你自己小心一点啊!”
“他们在这里能把我怎样?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我会注意的。”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并不以为然。刚进来的时候,麻鬼包我的饺子没有成功,让我多少有点自负。身材强壮的麻鬼趁着我睡觉时偷袭我都没能占到什么便宜,我不相信一个新犯子还能翻起什么骚来。
“聊什么聊的这么热火朝天啊?”老道过来在我对面盘腿坐下。
“我们大家想选举你当号长。”我笑嘻嘻的说道。
“你小子跟我开什么玩笑啊?我刚才算了几副牌,你们猜是什么命?”老道兴冲冲地说道:“全都拿通了,这是吉兆啊!看来我这是要马上出去了!”
“真要是这样那我先恭喜你了!”我抱了一下拳说道。
“哎,天天关在这里是很闷的。但是说句实话,出去了我又能怎样呢?”老道刚才还兴奋的情绪一下子冷落下来。“三十几岁的人了,老婆没有一个,房子没有半间。从小就游手好闲惯了,体力活干不来,轻松活没人要。除了小打小闹的偷摸些东西我还能做什么?”
以前听老道讲过自己辉煌的往事,本来以为他在外面混的还不错的,没想到现在他口中的自己是如此的落魄与不堪。
“与其在外面朝不保夕的过日子,还不如去坐牢。”老道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坐牢时间长了,政府还可以根据个人的意愿给你安置养老。”
“你现在才三十几岁,就想到养老的事,怎么说也得再过个三十几年才能谈这事吧?”棍子冷冷的说道:“三十几年,社会都不知道变化成什么样子了。还是想想出去了以后怎么重新做人吧!”
“你以为我愿意过这种生活啊?在外面的时候,认识我的人都用一种轻视的眼神看我,有多远躲多远,好像我身上带着瘟疫一样。”老道伤感的说道:“还不如在这监号里,大家还尊重我一些。”
老道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在外面的时候,一帮所谓的玩的娃在街上招摇过市,别人看我们的眼神表面上是一种害怕,其实内心里面更多的应该也是厌恶和嫌弃吧。
“是啊,谁叫我们是坏人呢?”棍子抬起头望向前面的大铁窗。
“欸,老道,你出去了可以去深圳打工啊!在那里没人认识你,你可以从头开始。”我忽然想起教授的事,顺口说道:“听教授说,他的老婆跟别人跑了以后不是去深圳了吗?”
“这倒是个好主意!”老道刚才熄灭的眼神再次燃烧起希望来:“我也不一定非要去深圳啊,只要找一个远一点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轻视我,做什么工作都可以,只要能够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就可以了。”
那个晚上,老道、棍子和我,我们三个人在监号里愉快而又热烈的讨论着,盼望着憧憬着出去以后的美好生活。
因为聊的开心,就寝的铃声响起后,很快就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身上的疼痛惊醒,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我的头上、胸前、后背。我想挣脱开来,但是整个人被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裹着被子,有人死死的按着我,动弹不了。
身上的痛告诉我,这不是在做噩梦,这是在包饺子。
我只好把身体蜷缩成一团,不让身上的空门暴露在拳头下面,同时绷紧身上的肌肉,提高身体的抗击打能力,减少拳头的重击对身体造成的伤痛。
身体遇到袭击不能反抗不能挣脱的时候,只能想办法先保护好自己,把伤害降到最低,有时候无效的反抗反而会引起更严重的伤害。我想起以前张号长讲的那个因为包饺子而死的新犯子的故事,与死亡相比,身体上的伤痛算得了什么?
殴打持续了不到两分钟,有人在低沉的说话:
“你们要干嘛?”
“够了,住手!”
接着拳击停止了,压在我身上的人也走开了。
我掀开被子,站在我面前的是棍子和老道,包我饺子的人我没有看见,但我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是谁干的。
“你个狗入的!下我的阴手!”我在心里狠狠的骂道。
棍子盯着我看了一会,问我:“没事吧?”
我扭了一下身体,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有好几个部位很痛,但是应该问题不大。
“还好,有点痛,不过死不了!”
“没事那就赶紧睡吧,不要闹了。”老道对我挤了挤眼睛,他的意思我明白。
“谢谢两位老哥!”我笑了笑,“都睡觉吧!”
躺在大通铺上,我闭着眼睛,脑海里不断涌现出刚才被殴打的一幕幕。这是我在监号里第二次被包饺子了,上一次由于是麻鬼一个人,我还可以挣脱甚至把麻鬼掀翻在大通铺上,让麻鬼的阴谋没有得逞;这一次,我却没有还手之力。毫无疑问,至少有两个人参与了这次包饺子,我甚至觉得应该是三个人。凭我的身体爆发力,如果是麻鬼和新犯子合伙的话,我应该还是有机会可以挣脱开他们的围殴的,但是如果再加上一个人的话,那我就只有挨打的份了。他们选择在我睡的死死的时候用被子紧紧的裹住我,然后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拼命按压不让我动弹,另外一个使劲猛揍我的身体。情况应该就是这么个情况,但是另外一个人是谁呢?难道是屠户这家伙吗?我平时跟屠户没有什么言语上的冲突啊?
我想起白天的时候,棍子还提醒我,说我得罪人,叫我小心一点,当时还不以为然,没想到这么快就遭到了报复。真是黑啊,要不是棍子和麻鬼发现的早,起来拉开他们,我还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呢!
需要把这件事报告给管教干部大张吗?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马上就被我否定了。监号里最忌讳的就是打小报告,打小报告的人会被别的犯子看不起,会被当成孬种受到众人的鄙视。我这样虽然算不上打小报告,但是如果这样做的话,给人的感觉就是挨了打需要看守所出面主持公道,那岂不是间接的向包我饺子的人示弱?
天生的野性注定我绝不会轻易认输,一个不轻易认输的人哪怕头撞南墙也不会选择妥协。
落在我身上的拳头,必须以更猛的力道揍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