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猎兵

  这是一辆非常老旧的大型客车，可能除了轮子以外的部分都有几十年历史了。但同时它又明显经过了适应时代与地点的加工，上下左右焊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金属板，其中一些已经布上了弹痕。车头则挂了一尊似乎是从旧式火车上直接拆卸下来的挡泥板，上面的污泥中混杂着破布与纸屑，很难讲它之前撞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看到地狱猎兵的大斗篷靠近时，司机便很识趣地打开了车门，挤出客气的微笑，又露出一口烂牙：

  “这位官爷，今天又来突击路检了啊？这星期都两次了吧？”

  镰仓绷着脸，端起手里的scar突击步枪，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平时挺爱笑，但面对一车从外乡过来的野人，最好还是给他们一点下马威比较好。

  面朝车厢走道的瞬间，城际大巴特有的可怕气味扑脸而来，那是闷热天气下的汗臭、常年未洗澡的体味与动植物农产品交杂在一起的乡土气息。

  作为老江湖的镰仓自然是习以为常，而跟在她身后的菜鸡则被这股猛味吓得向后连步后退，就差没把脖子上挂着的防毒面具给戴上了。

  “跟着我，别紧张，尤其手别抖。”镰仓头也不回地小声说着，悄悄打开突击步枪上的保险：“就像训练时那样就行了。”

  菜鸡犹豫了一下，按队长的样子端起了枪：“……训练时没教过这个啊？”

  还真是非常符合地狱猎兵教学风格的回答——那位教官姐姐从来都是想到哪儿训到哪儿的。

  “那就学着点儿……”镰仓微微下腰，向前踏出第一步的同时，清了清嗓子：

  “各位老乡，我代表余烬城官方进行临时路检，如有任何违禁品请主动出示，蓄意隐瞒可能会导致包括枪决在内的严肃处理，万望配合。”

  老实说她并不指望车内的这些乡民懂得什么叫做“违禁品”，实际上，搜查货物与行李的工作还真是由把守关卡的龙骑兵们完成，她的主要工作是寻找可疑的偷渡者或者走私商，万一有什么头脑不太好的恐怖袭击者或者马匪，也好为后方的正规军充当“肉侦”和“炮灰”。

  车厢并未坐满，但也只有两三个空位。眼前的这四十几号大活人就和外面的车队一样——衣着五花八门，有的打着补丁有的穿着西装有的套着裤衩；相貌千奇百怪，秃头的蒙头的染发的，黑脸白脸遮脸的……等等，那是什么？这位大妈怀里抱着的，是鹅吗？是一头活鹅吗？

  “不好意思，”镰仓一步上前，用枪口比了比那晃动的鹅头：“余烬城3月6日规定，禁止携带一切外来活禽入市，持续至6月底。”

  “呀？”似乎是有着斯拉夫血统、而且保养得颇具“富态”的大妈抬头憨笑：“啥？”

  “禽流感懂吗？生物制品保护呢？”不知道是不是听不懂英语，大妈只是傻乎乎地点着头。

  镰仓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位大妈应该是个到隔离区务农的村妇，直接交给关卡的人来处理就可以了，至于她怀里的“爱鹅”——今晚多半就会出现在几个龙骑兵和公务员的肚子里吧？

  一边坏笑一边这样想着的时候，镰仓突然注意到了大妈后方三排的另外两名乘客，她本能地警惕起来——靠走道的座位上，是一位抱着迷彩背包的瘦小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穿的登山服非常合身而且几无破损，应该不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战利品，而登山服这种东西……且不说现在的天气是不是有点热了，以蛮荒之地的经济条件来说，大概只有富到发慌的那些父母才会为自己的孩子量身买一套并不是经常需要用到的登山服，而当真有那样的闲钱，又怎么会让他坐这种危险而廉价的城际大巴来进城呢？

  简单的推理让镰仓捏紧了步枪的握把，而少年也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有些羞涩地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口……与这个动作相比，更可疑的恰恰就是坐在窗边的这人——他像是中世纪的麻风病人那样，把自己完全埋在黑灰色的斗篷之下，干瘪的手指与兜帽阴影中若隐若现的枯脸，都说明这人的健康状况恐怕已经十分糟糕，宛若风中残烛。

  余烬城向来都不接收身有重疾的移民，更不要说是从蛮荒之地渡来的野人了，这附近恐怕只有只有姐妹会的教团才会收留他们——而且还只要女性。

  “菜鸡……”镰仓将声音压到最低。

  “嗯？长、长官？”

  “从车头开始，你查一下每一个人的通行证，我去问个事。”镰仓向车厢中部走去，一开始并未看向那可疑的怪人，在即将经过少年身边的时候，才突然转身抬枪：

  “这位先生！请你起来！”

  全车的人都把目光聚焦过来，那少年——镰仓注意到，还是个眉清目秀的腼腆小子，更是瞪眼红脸，怯生生地、用发颤的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你……你说我吗？”

  镰仓没有回答他、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他，而是死死盯住那纹丝不动的斗篷怪人：

  “请出示你的通行证！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什么？都最后警告了？！”少年顿时茫然无措：“第、第一次警告是什么时候说的？”

  “你他妈闭嘴！”镰仓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又好气又好笑的心情，冲少年喷道：“没问你话你就安静坐——”

  就在这眼神离开目标的刹那间，那怪人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用胳膊肘抬起scar的枪口，另一只手则按住少年的胳膊，将他用力推向镰仓。

  明明是形削骨立的模样，这怪人却拥有惊人的爆发力，镰仓的小腹被少年的脑袋撞中，下盘失衡，险些翻到在地，但天生战士的本能让她在这被偷袭的瞬间，做出了几乎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镰仓松开突击步枪的握把，任由这把实际上已经被格开的scar翻飞离手，转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拔出手枪，在自己脚步错开站稳的同时，朝对方的胸口和面部急射两枪。足以致人惨死的两发九毫米空尖弹，却在怪人身上打出了仿佛敲击油桶般的金属闷响，他本人更是纹丝不动，连被“击中”的反应都没有。

  只有头上的兜帽，因为刚才的动作稍稍滑落，露出一张敷衍到简直让人想哭的假脸，连眼珠子似乎都是画上去的，而在那枯黄的面孔下方，是粗制而外露的金属骨架。

  镰仓只愣了一秒钟便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什么，但她的反应还不够快——这干瘦的机器人猛地挺起胸口，藏在其中的霰弹发射器喷出一大串细小的钢珠，它们撕破斗篷，想受惊的鸟群那样脱巢而出，贯穿了镰仓的胸口，将她重重掀倒在地。

  口中的鲜血淹没了呼喊的声音，她听到了菜鸡的尖叫与步枪的射击，以及随身耳麦中，副队长急切的追问……然而这一切，对于现在的镰仓来说，都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业已自杀的镰仓博士为“千女团”制作的最后一个“福利”也随之启动，那本应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却化作了如同高潮一般的极致快感，伴随着意识的渐渐模糊而愈演愈烈。

  镰仓二二二觉得，这应该就是战士们的最终归宿吧？

  那属于亡者与勇士的瓦尔哈拉。

  余烬城建立于愚者之灾后的第五年，是最早出现的大型城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