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猎兵

  蕾姆看了一眼父亲送的腕表，指针刚好划到了21点15分的位置，呈现出一条完美的直线。

  与自己的闺蜜们……或者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同，蕾姆对奢侈品一窍不通而且毫无兴趣，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可以建造出第五代核电站的时代、在这个可以培育出基因改良人类的城市，一块瑞士生产的所谓“手工”陀飞轮机械表竟然能卖到差不多九十万元——这相当于六个龙骑兵现役士兵的抚恤金。

  据说这种表的价格还在不断攀升，不光是源于折磨人类无数个世代的通货膨胀，而是因为“瑞士”这个词本身就快要成为历史概念了——一星期圣战的影响持续至今，在南欧丢下的动能弹改变了大陆板块的运动趋势，整个阿尔卑斯山区都在此起彼伏的地震中不断升高……或者塌陷，原本完全中立也确实没有吃过一枪的瑞士人成为了牺牲品，他们正在向联合国重建委员会申诉，要求交战双方各划出一部分领土来安置国民。

  蕾姆的家族、或者说父亲，原本就定居在瑞士的德语区，祖籍的灾厄不仅没有让他产生一丝同情和悲伤，反而成为了大发横财的机会，原本的钟表生意也扩展到了古迹和文物领域，正在渐渐消亡的文明之血，一点一滴流进了商人富贾的收藏室。

  蕾姆打心底里鄙视她父亲的贪婪，但对他本身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她知道自己做不来商人，所以早早就下定决意要远离商界——这也是她当初报考王立龙骑兵学院的原因。

  不幸的是，自己唯一的弟弟似乎也对从商不感兴趣，他似乎是想要去做一个什么vr游戏的职业电竞选手，而且好像还颇有天赋……

  也许是因为弟弟的叛逆，父亲又把继承祖业的希望转移到了蕾姆身上，不断用各种套路为她安排“门当户对”的“相亲”，甚至强迫她穿上昂贵而勒得喘不上气的礼服，去参加所谓“上流社会”的宴席。

  虽然谈不上逆来顺受，但蕾姆也绝非那种一意孤行到要与家人决裂的奇女子，在没有合适借口的情况下，她还是会按照父亲的安排去做——只不过到目前为止，那些相亲的对象实在也太不入眼了。

  而今晚不同，蕾姆有一个难以推诿的理由来回绝一切邀约：

  有案在身。

  她站在余烬城奥丁区的中心，那被称为“彼岸之塔”的巨楼脚下。直冲云霄的尖顶被余烬城特有的“空中花园”结构所缠绕，绿叶灌木间缀满了圣诞节彩灯一般的绚丽光华，让整栋塔楼在相对安静有序的办公街区中显得鹤立鸡群。

  龙骑兵的研究中心位于“彼岸之塔”一百五十五层到一百六十层之间，接近顶楼。安排在这么个鬼地方倒不是为了保密或者安全，而是因为这个“研究中心”的前身实际上是一家综合科研企业，与余烬城长期合作之后，干脆由王室出资，完全并入了龙骑兵的体系。

  余烬城本身是不进行任何军工生产的，十年前甚至连子弹都要进口。因此这家研究中心实际上只是做一些辅助设备和软件的开发，或者分析军事行动中遇到的“敌方”装备。

  就比如说，蕾姆在昨天带回来的证物。

  首先是那部拥有“精灵”骨架的机器人。蕾姆看到它的时候，这东西已经被拆成了零件状态，平摊在试验台上，停在一旁的机械臂和扫描仪说明，对它的分析工作应该是已经完成了。

  “我们核对了迪米特机工发来的生产清单。”研究员指着屏幕上的列表说：“这台‘精灵’的生产编号是p335090d，原本是出口给马来西亚的普通量产型号，接受方是一家名叫‘犀牛角’的建筑公司，购置‘精灵’是为了协助工人在危险地带进行施工。”

  看着满屏幕的数据，蕾姆不禁摇了摇头：“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余烬城？”

  “‘犀牛角’公司给出的解释是，这部机器人是跟随施工队，参与到联合国重建委员会的项目才来到北美洲的——”研究员打开了一张地图，在山体与密林中间，是一座大约有两三百栋建筑的小城，其中大约有半数建筑已是废墟，一条白色的大道横贯其间：“这是加拿大的卡西亚尔城，p335090d最后的服役地点就在此地。报告说施工队和重建委员会的护卫部队遭到当地土匪武装的突袭，一死两伤，被掳走了少量物资，以及三部‘精灵’机器人。”

  “其中就包括这一部？”蕾姆扭头看了一眼试验台上的零件堆。

  “是的……”研究员用双手轻抚鼻翼，似在思索：“……很奇怪，土匪不能生产燃料电池，一般来说他们是不会带走机器人的。”

  “除非有人‘订货’……”蕾姆下意识地把玩了两下腕上的手表：“这部机器人的改装，技术含量高吗？”

  “胸部的护板被拆除了，为了安装霰弹发射器所以大幅改进了上半身的设置导致结构平衡受到了严重影响——顺带一提，霰弹发射器非常劣质，弹药也是粗制滥造的钢珠而非制式散弹，我在上高中电工课的时候就应该能做出这种东西。”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乡间的匪徒也能做出这种改进？”

  “光看硬件的话，没错，‘精灵’的图纸在网上就能下载，即便是没有网络覆盖的蛮荒之地，要搞到应该也不难。只是……”研究员话锋一转：“软件就不好说了，我检查了一下控制中枢，原版的自律回路和使用方——也就是‘犀牛角’公司的设置都被修改了，这需要迪米特机工的内部权限或者……怎么说呢，‘相当不错’的黑客技术，我认为有这种本事的人应该不会在卡西亚尔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厮混。”

  卡西亚尔离余烬城倒也不算太过遥远，但毕竟属于加拿大——或者说，曾经属于加拿大，如果是联合国重建委员会参与了重建工作，那么想必要前往调查还破费周章，蕾姆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惹这个麻烦比较好。

  “那把冲锋枪呢？你把它也拆了吗？”

  “df-40s？！那可是今年才上市的新品！”研究员的眼里，闪过了一瞬亢奋的光——虽然也只有一瞬而已：“哦，当然，我把它拆了，工作嘛……我跟你说那真的是艺术品，从没见过做工这么精细的单兵武器，而且还出奇得轻便，连上弹夹也才……”

  “那你查出点什么了吗？”

  “啊，暂时还没有，”研究员干咳一声：“枪托上的生产编号被磨掉了，就这样拿去跟东方集团核实的话，人家一定没功夫配合。”

  研究员说的没错，可惜这个结论来得太迟——昨天事发后不久，蕾姆便已经在上级的授意下致电给东方集团客服，果然只是收获了一番近乎于冷嘲热讽的套话：“不好意思，我们公司每年要卖上万支枪，没有生产编号的话，我们也不方便泄露客户隐私呢”——诸如此类。

  “哦对了！倒是有个线索！”研究员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赶忙从座位上跳起身来，小跑向房间另一侧的试验台，拿起一枚子弹模样的小东西，递向蕾姆。

  “这是……黑弹？”

  这的确是一颗子弹，约莫九毫米口径，看尺寸是df-41s通用的手枪弹无误，不过与普通子弹不同的是，它遍体漆黑，在白色灯光的照耀下，还能隐约看出上面有一圈圈蜂巢状的纹路。

  “嗯，弹夹里全是黑弹。”研究员又拿起冲锋枪的长条状弹夹，将开口冲着蕾姆晃了晃。

  这虽然不是蕾姆第一次见到黑弹，但作为武装巡逻队的一员，她入伍三年来还从未使用过这种既不便宜又不好用的实弹替代品。然而它们本身的好处也同样难以替代：这些由纳米构造体组成的子弹，可以通过一台小型的3d打印机迅速组装成形，只要有包括火药在内的原材料，就可以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随时生产——而且不限口径与型号。相对于寿命、精度与质量都十分不理想的3d打印枪械，真正只需要一次性使用的黑弹并不比传统工艺制作出来的子弹差多少，尤其是在面对没有护甲的“软目标”——也就是这个地球上大部分的活物时。

  但问题在于的关键在于，百分之九十的纳米构造体由奥南公司统一生产贩卖，价格比购买同质量的九毫米子弹要贵上不少，更不要说能制造黑弹的3d打印机已经是非民用的精密设备，远不如在作坊里用简陋的车床冲子弹来得方便——简而言之，普通的匪徒也好民兵也好，压根就没道理去使用3d打印机来制造弹药，这既不划算也没必要。

  “有意思，一把‘荒芜之火’的市场价是5500美元，再算上黑弹和3d打印机的成本，这已经比咱们城市的雇佣兵要奢侈了啊……”

  “你说的是地狱猎兵？”研究员搓了搓手：“我听说研究中心这边正在开发一批会首先提供给地狱猎兵使用的东西——那些项目的预算都是天文数字，肯定不是那帮穷屌丝能负担起的，应该是你们龙骑兵的投资。”

  “是吗？”蕾姆眉头一紧，回忆了几秒：“一点风声也没有啊……先不说这个，尸体在哪儿？验尸官那里我去过了，拿到了报告，但他说尸体送到你们研究中心来了？我怎么没见着？”

  “那当然是在楼上的生物实验室里咯，我只和‘东西’打交道的。”研究员指了指天花板：“如果你以前没去过那里的话，我劝你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

  研究员拉下口罩，意味深长地坏笑道：

  “无论你看到什么，都别大惊小怪。”

  联合国重建委员会（ittee of renstruction of unitednations）的缩写是“rou”，在不同地方这个词有不同的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