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不用任何人提醒，蕾姆心里也清楚自己可能会看到什么——毕竟各种匪夷所思的生化工程正是余烬城的立足之本。大到为客户定制的人体器官，小到超市里就能买到的感冒药，贴着余烬城标签的产品出现在文明世界的几乎每一个角落，就连作为人类存续之源的食物，用伊普西龙公司的转基因种子种出来的小麦，都要比别家的同类产品更加香甜。
更不要说，位于彼岸之塔一百五十七层的这个“生物实验室”，直接隶属于余烬城的官方武装“龙骑兵”，就算是从里面冒出一头装甲霸王龙来，蕾姆都只会微微一笑，绝对不慌，又怎么可能“大惊小怪”呢？
但她又确实在电梯门展开的那一瞬间，惊得目瞪口呆。
“你……你是……”
眼前这位将分头梳得油光滑亮的潇洒青年，正是自己上个月的相亲对象，名字是叫奥尔特？还是阿兰德来着的？
青年先是非常优雅地稍稍昂首，继而又十分绅士地微微欠身：
“阿尔伯特，爱德华阿尔伯特。”温柔到有些娘炮的嗓音中，却带着孤芳自赏式的得意与骄傲：“蕾姆小姐，军礼服很适合你，感觉比上次见面时的样子更美。”
恰恰是这份自命不凡的公子哥气质，让蕾姆感觉浑身不适，相亲之后自然也就再未联络。她只记得这人似乎是龙骑兵某位高官的儿子，也在军中任职，但今日看到他穿着的军礼服时，才知道他的军衔竟然比自己低了不少——只是一名技术士官。
“嗯嗯，爱德华阿尔伯特……”
蕾姆礼貌地笑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临时通行卡——像她这样的龙骑兵精英也只能在任务需要的时候进入生物实验室的指定区域，而他这样一位明显不像研究人员的技术士官又是何德何能才在这里招摇过市？
阿尔伯特褐色的漂亮眸子中闪过一丝可能是“自作聪明”的流光，他觉得自己读出了蕾姆脸上那有话不便问的矜持与迷惑：
“哦，这里是我的主要工作地点之一，也希望您能保密……至于蕾姆小姐，您今天的到访，应该是为了处理昨天那个案子吧？”他侧过身，很有风度地朝背后的白色走廊比出左臂：“霍尔博士在等你了。别让他等太久，他没我这么好说话。”
这句简单的“威胁”成了霍尔博士给蕾姆的第一印象：一个难对付的学究形象跃然眼前，花白的胡须与头发，不修边幅而又邋遢可憎，说不定还是个喜欢骚扰女同事的糟老头。
“谢了，爱德华阿尔伯特。”从男人身边经过的时候，蕾姆突然觉得自己也应该给对方耍一点小小的威风：“对了，上士，你我现在都穿着军礼服，应该算是在工作时间吧？”
正要关闭电梯门的阿尔伯特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言下之意：
“当然！长官！”
他双脚并拢、站得笔挺，皮靴根底相撞，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旋即是一个标准的现代军礼。
而蕾姆却并没有回礼，只是带着得胜般的微笑点了点头，回身走开。
通行卡本身是绿色，走廊的地板上则有红黄绿三道色条，即便不用任何人指引，就是傻子也能明白该往哪儿走。
但还没走出几步，拐角处突然闪出一个莽莽撞撞的身影，一边带着哭腔、高喊“爸爸救我”一边冲了过来。蕾姆定睛一看，是个披着宽松白色病服的少女，头发被剃了个干净，脑壳亮得好像能反光，只不过在天灵盖的前端，隐约贴有一枚似乎是胸章的东西。直到很接近时，蕾姆才注意到那是一个嵌在头盖骨上的小型器械，中间的孔洞大约有一根筷子那么粗。
“快！别傻站着！”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个研究员模样的健步男孩，制式的白大褂对他来说明显太长，已经拖到了地上：“帮我拦住她！”
身为军人的天性让蕾姆不假思索地抬起胳膊，拦住了狂奔的少女，她这才注意到，女孩身上的异样不只出现在天灵盖上，仔细看的话，她的小半张脸孔颜色比其它部位颜色稍深但更显粉嫩，感觉不像是先天而成。
女孩挣扎得厉害，她的力气远比想象中要大，但也没有超过正常人类的范畴。隔着病服能摸到一副凹凸有致的曲线，凭“经验”来说，蕾姆判断她应该是已经成年、至少是刚刚成年。由于眉毛都被刮掉，而且哭闹不止、涕泪横流，所以也很难说清美丑，但至少五官正常，脸型也还算精致。
“谢谢！谢谢！”穿着白大褂的男孩比少女还要矮半个头，他轻喘着气向蕾姆道谢，同时从口袋中掏出一根锥子似的器械：“帮我按住她，麻烦你了。”
蕾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一言不发地按令照做，她扭过少女的胳膊，用很是专业的手法将其固在胸前，而与此同时，男孩把住少女的下巴，非常迅速而娴熟地将那枚“锥子”刺入她脑袋上的孔洞，达到底部后还将把手向左一扭，发出“咔哒”一声。
“哦！”
少女的挣扎立即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微微抽搐，但很快也恢复了平静。
“真是不好意思……”男孩掏出手巾，先是擦了擦自己的额头，继而又小心翼翼地为女孩拭去眼泪和鼻涕：“让你见笑了，都怪我刚才操作失误，不过她力气也忒大了，不愧是练过篮球的妹子。”
“她是……”
“名字我不方便透露，不过你可以理解是我们这儿的一位病人——”男孩顿了顿：“与主体脑科医院合作治疗的一位病人。”
“主体脑科医院……”蕾姆咬了咬嘴唇，通常需要这家医院来救治的病患基本都是一条腿迈入鬼门关……或者头部先进去了的可怜人：“那么她头上这个……”
“哦，这个东西是我们研究中心委托伊阿索公司开发的试验性医疗设备，请原谅我不能透露它的具体名称和功能……”男孩双手背在身后，像是夸耀自家产品的推销员那样语态昂扬：“总之呢，没有它的话，我们这位病人的智力就会回到三岁，并且丧失绝大部分的记忆，相信你刚才也看到了。”
“抱歉。”就在这时，女孩突然半转过身来，冲蕾姆露出爽朗的笑颜：“刚才给您添乱了，没把鼻涕抹你身上吧？”
蕾姆上下打量了女孩一番，发现她左眼的瞳色从之前的深黑变成了明显不属于正常人类的翠绿，心头的好奇不禁膨胀起来，抬手轻指、正欲发问，近年形成的愈发怕麻烦的性格最终还是占了上风：“没关系……能不能请问一下，你们知道霍尔博士在哪儿吗？我找他有急事。”
男孩撇着嘴点了点头，用右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脊背：“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别忘了提醒护士给你做生发剂的初期试验，你知道是哪位护士吧？”
女孩并没有立即动身，她左眼的瞳孔在翠绿与猩红之间迅速切换了十几下，就好像是闪烁的路由器信号灯。
“是的，我想起来了，霍尔博士……那我们明天见，晚安。”
“晚安。”
就如出现时一样，女孩道别之后就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而蕾姆的视线却一直停在男孩身上，完全无暇他顾：
“你……你他……”她顿了顿，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脏话咽了回去：“你就是霍尔博士？”
男孩故作优雅地掸了掸自己的左肩：“对的，想必您就是蕾姆中尉了，我虽然没有军衔，但权限相当于是少校哦！”
你可拉倒吧你，小屁孩——蕾姆强忍住喷薄而出的辱骂欲念，微微涨红了脸：
“你……看年纪应该是第一代‘完人计划’的早期产物吧。”
“果然像资料上说的那样，中尉你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哪。”男孩耸耸肩：“不过请不要被无良媒体误导，联合国明文禁止人类的种族改良，因此‘完人计划’只是剔除了致病和冗余基因，并适当加快了成长速度而已。”他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我能拿到博士头衔，完全是因为勤奋的努力以及对科学的热情。”
蕾姆的嘴角微微一抽，她还真没料到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竟然能比老学究还惹人生厌：“博士，听说尸体转移到您这边了，我是来确认你们有没有新发现的。”
“新发现，嗯，所以你看过验尸官的初检报告了是吧？”霍尔转过身，打了个响指，又向前一比划，示意蕾姆跟上自己。
“是，但其中有一小段被乱码处理了，我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先例。”
“嗯嗯，你们的验尸官可能是被吓到了，”霍尔语带讽刺：“毕竟他和这座城市本身一样，是极端唯物主义的狂信徒吧？”
“什么意思？”
男孩停住脚，抬起头，用后仰的怪异方式看着身后的蕾姆：“那个被你击毙的犯人，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而且在验尸官检查的时候，胚胎还有微弱的活动反应。”
蕾姆如遭电击一般身子打了个颤，她可从没想过自己的工作中会包含着“射杀孕妇”这个项目：
“不……不是的，不是我击毙的，是……是地狱猎兵开的枪……也不对，其实是个路人……”
“行啦，人死不能复生，而且她自己选择了以有孕之身来余烬城作恶，那么便应该有觉悟带着自己的孩子一并慷慨赴死。”霍尔摊了摊手：“还有，你们的验尸官一定是弄错了，母体死亡那么久之后胚胎不可能存活。”
“不过这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会把尸体紧急转移到研究中心……”蕾姆推理道：“他希望你们这儿的什么黑科技能把胎儿给救活了。”
“我们当然愿意试试，如果……那里面真有胎儿的话。”
在蕾姆诧异的注视之下，霍尔博士用自己的通行卡打开了一间实验室的门。
本文作者常年遭到敌对势力情报人员追杀，更新完全靠命——如果有天没更，那一定是我死了（手动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