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话
虽然身边是大树，脚下是杂草，耳畔是晚风，夜雨却觉得自己站在大都市的十字路口上——而且还是没路标的那种。
在已经逼近极限的微光之下，他勉强能看到远处那不同于普通树冠的轮廓——似乎是有着屋檐的形状，但也不能确定，说是一棵身宽体胖的松树也没问题。
另一方面，现在的自己和艾丽已经颇有些距离，天色再暗的话，等会儿要回去找她可能会有麻烦。
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飞禽，毫无征兆地从头顶掠过，并没有发出鸣啼，但枝叶摩挲的动静还是让夜雨一阵心悸。
“艾、艾丽！”他头也不回地大叫一声，虽然心里清楚地知道来时的路，却还是想要确认一下对方的位置。
并没有听见回应，也许是身体虚弱声音太小，或者是干脆就睡着了，这倒不是特别让夜雨担心……但问题是，现在没有人能和他商量，进入余烬城来第一次，他得完全靠自己拿主意了。
“好吧……”
他丢下自己怀里捧着的、并不理想的柴火，径直向那奇怪的轮廓小跑过去。在下定了决心的这一刻，夜雨突然发觉，自己应该是在往南方跑——也就是说，正是地图上“b点”的方向。
他不禁加快了脚步，两三分钟便来到了那棵可疑的大树之下。螺旋形的金属台阶盘着粗大的树干，连接着一座小巧别致的树屋，看它的样子，既不像是游民草草拼凑的栖身窝棚，也不像职业士兵搭建的监视岗哨……非要说的话，感觉有点像是战前那种供守林人存放工具和晚上休息的“工作室”——在蛮荒之地中，偶尔还能发现类似的东西。
昂头观望的夜雨绕着大树转了小半圈，观望良久，犹豫着、迟迟没有攀上台阶。
“我说……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身后传来一段有气无力的质问，夜雨不禁吓了一跳，他压根就没注意到艾丽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这女孩手脚轻盈得简直就像是夜行的猫咪。
“你、你怎么过来了啊？不是你自己说要休息一会儿的吗？”
“你之前……喊那么大声……”艾丽每说几个词就要小歇一口气：“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呢……”
这时夜雨才发现女孩手里握着左轮——想必那最后一颗子弹已被重新塞进了弹巢，成为眼下，“保障”两人安危的最后屏障。
“枪给我吧，”夜雨伸过手：“我先上去看看。”
“给你……你会用吗？”艾丽把枪举到自己面前。
“拜托，我可是在蛮荒之地长大的人……”夜雨轻轻将枪夺下，对方并没有丝毫抗拒：“你问那个什么伯爵，两天前我还开枪救了他呢。”
“伯爵是……”余烬城毕竟是君主立宪制的城邦，虽然此前并未听说过有爵位这种东西，但艾丽还是犹豫了一下：“哪位贵人？”
“哪有什么贵人，一个大叔而已……”夜雨欲言又止——仔细一想，他确实对“伯爵”的真实地位一无所知，便指了指树屋，转身攀上阶梯。
落脚点虽然是金属制成的踏板，但外圈并没有扶手，而且做工异常粗糙，就算踩得再小心，也有种摇晃不定的感觉，那箍在树干上的部分，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木屋的门并没有上锁，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虽然从一开始就感觉到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吓唬自己”，但在进门之前，夜雨还是示意紧跟在身后的艾丽做好准备，自己则用肩膀慢慢顶开那半掩的木门。
如果说外面还有点微光的话，木屋里面简直就是一团漆黑了，夜雨勉强能看出房子里似乎是有一张桌子一张床铺，但根本辨认不清那到底上面放置了什么东西，只能一件一件摸索着拿过来，就着门口的光线凑近了细看。
“起子，美工刀……这是胶带？那这又是什么？”夜雨拿起其中一个圆墩墩的柱状物，一头是镜片，另一头却是个握力器模样的怪东西，他下意识地捏了两下，发出嘎达嘎达的闷响。
“这个啊，可是‘神器’呢……”艾丽伸手握住镜头的两端，顺时针地轻轻一转，微黄的光晕一闪而熄，把夜雨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手、手电筒？！”他先是一阵欣喜，继而又哀叹了口气：“可惜这么快就没电了啊。”
艾丽露出一瞬浅浅的坏笑，从夜雨手里取过电筒，快速捏动尾部的握力器，同时侧身走进木屋：
“我说了……这是‘神器’……是这世上……最有用的东西。”
夜雨眨了眨眼睛：“怎么说？”
“因为……”
艾丽一边保持着捏动握把的频率，一边转动了开关，摇曳的黄光投射出的锥形，将木屋的一角照亮，虽然仍时大时小并不稳定，但用作照明已经绰绰有余，而正好在这同一时刻，最后一抹余晖消散殆尽，天空像是被一块幕布遮挡住了那样，突然就完全黑了下来。
“……它能带来光。”艾丽转过身，朝夜雨抬起正在捏动握把的手示意：“而且……还不需要用电……只要有握手的力气……就能给整个世界……带来光。”
夜雨愣了一下神，面有惊色的叹道：“……天哪，这东西在蛮荒之地简直太有用了，应该人手一个啊。”
夜雨并不知道，像“人力手电筒”这种简单的发明，却是在前几年才真正了实现小型化与商业量产，在此之前的各种手摇式电筒，要么是体型太大携带不便——还不如老老实实多带两块电池，要么是粗制滥造甚至手动组装，摇不了几次就散了架。
“可能……是因为……贵吧……”艾丽吐出半句话，声音忽然变得越来越小，突然脱力地朝一边倒去，两眼一黑迅速失去了意识。
正回身准备关门的夜雨一下没反应过来，想要上前搀扶时已经慢了半步，那像摊烂泥一样瘫软下去的少女，重重倒在了木床上，脑袋似乎还磕中了铺着一层薄薄被单的床板，发出重重闷闷的一声“咚”。
“嘶！”夜雨龇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半天才开口，怯生生地小声问道：“你……呃，艾丽？你、你还好吧？”
女孩没有任何反应，电筒还因为失去动力而突然熄了光，屋子又回到了黑暗的怀抱。
“唉……”夜雨轻轻叹了口气，最后看了眼屋外那几乎已经完全无光的森林，将门轻轻合上。
至少现在，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饿狼游民，属于那片黑寂中的一切，都随着插销锁上时发出的“咔哒”声而被挡在了屋外……
暂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