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猎兵

  “若是不停车，他们……”夜雨咽了咽喉咙，怯生生地看了两眼装甲车：“那边的士兵，他们会开枪的吧？”

  “士兵？”伯爵哼笑着推了推眼镜：“那你是小看余烬城了啊，小子——”他得意洋洋地朝其中一台摄像头晃了晃手指：“里面直接就搭载了二十毫米榴弹，你开得只要不是装甲车，嘿，人当场就飞了，都用不着士兵动手。”

  “榴弹？！”夜雨有些不敢相信：“直接炸吗？在这大马路中间？！光天化日之下也炸吗？”

  “那——当然！”伯爵拖了个长音，故作惊讶地道：“鬼知道你车上带了什么？而且事先不是也给你警告了吗？仁至义尽。”

  夜雨起先眉头紧蹙，很是不解，但很快就又放松下来，反而轻叹了口气，露出像是调侃似的坏笑：“所以这就是你们说的‘文明’啊，也不过如此而已嘛……”

  “嗯？”伯爵把墨镜微微往下一压，扭过头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在我们那儿啊，”夜雨微微笑着，慢条斯理地道：“人也不自称‘文明’，但就算是打劫呢，也没说是直接就上榴弹炮开炸的嘛。”

  “嗯……”伯爵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几秒，点点头：“那‘文明’呢，是一种奢侈品，它脆弱到，只能用比‘蛮荒’还要‘野蛮’的手段才能维持……嘿，对了，你小子不是说要加入‘龙骑兵’吗？”

  “哦？”少年面泛红晕，有些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你还记得这事儿啊？”

  “那龙骑兵啊，可比榴弹要‘野蛮’多了，”伯爵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与他们相比，你反而是太文明了啊……”

  夜雨正琢磨着这句话到底是个啥意思时，伯爵潇洒地朝前打了个响指：

  “来，走着，那让你看看真正的‘龙骑兵’是怎么干活的。”

  虽说北门主要是供车辆通行，但在主干道两边，设有两条可供双人并排行走的通道。而不知为什么，这一进一出的两条通道，人流量不大，却盘查远比主干道还要严格，全副武装的龙骑兵拿着便携式扫描仪，无差别地确定着每一位穿行者的身份。

  伯爵两手插在裤袋中，流里流气地走向其中一人——正是刚才与他“看对眼”的那位。

  “退后！”士兵抬起手中的scar突击步枪，示威似地横在身前：“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唉？”夜雨一愣：“最后一次警告？那第一次在哪儿呢？”

  士兵并未回应、甚至根本就没有看夜雨一眼——他似乎已经认定了眼前玩世不恭的伯爵才是威胁：“以余烬城龙骑兵的名义，我命令你后退，本城不对外人开放，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亲属访问。”

  “那别慌，阿哥哥，”伯爵指了一下自己夹克上的徽章——他今天把它擦得锃亮：“看到我胸口上这玩意儿了吗？”

  那徽章虽然印着地狱猎兵的印记，却不只是身份或职业的象征，而是意味着余烬城的公民权——这是一枚纯银质地的“路西法纹章”，而且是伯爵得到的第一枚路西法纹章。

  虽然隔着面罩看不到表情，但士兵微微耸肩的小动作，还是显露出了些许的敬意，他沉默了几秒，放下步枪：“那么先生，如果您需要通过北门，请在那边排队。”他回身指了一下人行通道的方向，之前那边还只有两三个人在接受检查，现在不知怎么就聚集起了一小队人，其中大部分都穿着伊普西龙公司的外勤制服——可能是在附近农场劳作的员工。

  加入队列的时候，夜雨不禁激动地手脚都不知该放哪儿是好——就好像在游乐园排队的小孩，那远处仿佛玻璃城堡一般的都市天际线，现在也成了即将开放营业的摩天轮。

  眼前就是余烬城——它不只是文明与秩序的象征，比起那些虚无缥缈、冠冕堂皇的漂亮词句，余烬城意味着富足而可口的食物、坚固而温暖的住所以及最为重要的、不再会随时随地殒命的“平安”——这些在蛮荒之地，几乎都是可望而不及的“神迹”。

  而现在，这份小小的“神迹”就近在眼前，让连摩天大楼都没见过的夜雨怎么能不激动呢？伯爵自然是看出了少年压抑着的雀跃，他意味深长地抿嘴一笑，不言不语。

  龙骑兵使用的检查设备是静脉扫描仪，在对象仍活着的情况下，它比任何一种身份识别设备更准确更快捷，而且除非修改治安网络的数据库，否则根本不可能蒙混过关。因此看起来挺长的队列，在两名龙骑兵的配合之下，很快便见了底，

  “贝赛里安先生……”士兵看了一眼扫描仪上的信息：“资料显示您仍在地狱猎兵服役，代号‘伯爵’，是吗？”

  伯爵重新戴上墨镜：“那没错，是我。”

  “我认识一位军官，他也曾在地狱猎兵服役，说起过那时的经历……”士兵欲言又止，沉默了几秒，随后向一侧退开半步：“余烬城感谢您的服务，请进。”

  他随即转向夜雨，少年也学着刚才伯爵的样子，很配合地探出左臂。

  “嗯？”扫描仪只用了一秒钟，便发出了警报，快到让士兵觉得是不是哪里出错了，连拍了几下外壳：“嗯？！嗯！”

  他简直不敢相信，在余烬城建立了三十多年之后的今天，竟然还会有人蠢到啥手脚也不做，就“裸闯”检查站。

  “你……”他仔细打量了一眼少年，虽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哪里藏了武器，但看他傻傻笑着的幸福模样，又觉得这货不像是故意来找茬的“小野人”：“你他妈在逗我吗？”

  “对……”一秒之后，夜雨反应了过来，猛摇摇头：“不不不，长官！我没逗您……”

  “那赶紧给我滚远点！”士兵的性情大变，变得暴躁异常，他退了半步，看向伯爵：“抱歉，先生，这小子是你的亲戚吗？还是朋友？”

  “啊，那都不是，是也没用。”伯爵叼上了一根烟：“他只不过是……我的同行，嗯，仅此而已。”

  恍惚之间，夜雨有一种被“曝尸荒野”的感觉：“这……这是怎么回事？先生？伯、伯爵？”

  伯爵把电动车的钥匙抛回给夜雨：“那你啊，就先回去休息吧，别忘了明早的集合，九点哦，千万别迟到。”

  “好的，不，但是……我……”夜雨望了望身后几个正看他笑话的排队者：“您、您不是说好带我进城的吗？”

  “那是没错，你已经向我证明了你的价值——你救了我一命，而且通过了多萝西那个疯婊子的适应性测验，所以我当然愿意带你进城……”伯爵指了指正在气头上的士兵：“但你并没有向余烬城证明自己的价值——远远没有，在他们看来，你压根就不算人，明白吗？”

  “我……”不知为什么，夜雨感觉自己汗如雨下，他晃着两个小拳头，向龙骑兵走了一步：“我现在、现在加入了地狱猎兵，我已经……”

  那士兵再次举起了步枪，并且瞄准了夜雨的脑门，在听到枪机被拉动时的“咔嚓”声时，少年猛然恢复了心神，停住脚步。而在扳机上方的保险被士兵打开时，伯爵也紧张起来，刚忙横到两人中间：

  “那别激动，阿兵哥，就一熊孩子。”他转向夜雨：“小子，别打搅人家工作，他们龙骑兵很忙的。”

  “龙骑兵……龙骑兵很忙的……”夜雨盯着士兵的面甲，一边小步后退着一边慢慢恢复了镇定：“对……是龙骑兵。”

  他转过身，轻轻抚着左额，失魂落魄似地慢慢向停车场走去，完全没有听见伯爵最后的几句叮嘱，只是又重复了好几遍最后那莫名其妙的自语：

  “……是龙骑兵……他们是……龙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