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话 1
又是这个梦。
它出现的频率已经远没有以前那么高了，但还是如此清晰，连一个最微小的细节都不曾变化——完完全全，就像是昨日再现。
“藏在这儿，别动，我们会保护你的……”一只纤细的手抚过面颊，明明在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却给了同样害怕的端木夜雨一丝安慰：“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别出来，知道吗？”
无论发生什么……是啊，但在密集枪声响起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端木夜雨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甚至这一次，连这位说话者……这位温柔地安慰了自己、旋即转身离去的人长着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了。
“但是，姐姐，你要怎么办……”
梦中的自己重复着一成不变的对话，精准得就好像老练的舞台剧演员，而对方的回答也是如此熟识：
“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她关上了门——这个被自己叫做“姐姐”的少女，把瑟瑟发抖的端木夜雨一人留在了柴房……或者是谷仓之类的地方。
然后是火，并没有焚毁整个村庄，但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很快，自家的房子也被点燃，两个高大的人影举着火把，从房门前经过，虽然只留下在火光中摇曳的背影，但还是能看出他们穿着的黑色制服，以及挂在胸前的武器轮廓……甚至，能隐约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那边还有活人吗？”
“我想应该是没了。”
“你应该再检查一下的，哥们，你懂我的意思吧？”
其中一人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转身朝这边走来。夜雨连忙向后挪步，想把自己藏身在草垛中，但他的动作显然还不够快……或者说那名士兵的动作实在太快，在其还未完全藏好时便已经出现在了柴房的门口。
夜雨感觉自己的呼吸已经凝滞，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黑影抬起步枪，一边左右扫动一边缓缓进屋。
似乎是在恐惧着什么一般，他的动作很轻很慢，而且仅仅浅尝则止，便又退出了屋子。
“没了……”他虽然这样说着，却明显还一副不确定的样子，持续监视着屋内，那慢吞吞的呼吸声，也透过面罩之类的东西传了出来，愈发沉重：“来，给我个火把……”
房子起火的那一刻，夜雨才注意到，在草垛旁——就在自己手边，瘫着一个人，他是谁？多大年纪？干了什么？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不……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人虽然好像还在微微地喘息，但鲜血正从他的眼窝、耳孔和鼻腔中渗出，扭曲的脸孔上，布满了死亡的痛苦与绝望。
火势在草垛间扩散得很快，屋里眨眼就硝烟弥漫。
虽然答应过“姐姐”不能出去，但继续留在这里，也只能是死路一条，他小心地爬过门口，左顾右盼了几秒，爬上身后的小坡，躲到一棵树旁。
从这里刚好能看到村庄中央的小花坛，那个平时长者们给大家……尤其是小孩子讲故事的地方。
现在，在原本应该是人们促膝长谈的地方，端坐着一位白人老头——不修边幅、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如果夜雨没有记错，他应该是叫亚历山大，是个医生，来自遥远的南方，几个月前到村里进行所谓“调研”……好像是和锈银森林那边传来的瘟疫有关，总之，人们都很感激，亦十分尊敬——毕竟愿意从文明世界来蛮荒之地治病的人实在是凤毛菱角。
在他身边，围着一圈、至少有十五个拿着武器的黑影，其中就包括刚刚点燃柴房的那位。他们全都戴着在夜雨看来十分骇人的全覆式面罩，别说是脸，连一根头发也看不到。
“博士，”其中一个黑影走出人群，像是这群人的领袖：“请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也许是隔着面罩的关系，他或者说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混沌，甚至辨认不出性别，但无论如何，这人手里的步枪已经举起，对准了博士，那并不会说话的枪口，显然比千言万语还要有力。
但亚历山大博士低着头——他一直低着头，把玩手里的平板电脑，那似乎是他始终随身携带的“宝贝”，即便是在最放松、最愉悦的时刻，也从不许任何村民接触。
但是此时此刻，被枪顶着脑门质问的此时此刻，他却只是在埋头操作，玩着一款应该是第一人称射击的游戏。
“你玩过kkrier吗？少校？”
博士的嗓音清澈而洪亮，与他本人狼狈不堪的外貌形成鲜明对比。
“不，我不玩电子游戏。”
“我以前也不玩，但你应该玩一玩的，它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博士似乎是被游戏中的敌人击毙了，抬起头来：“你知道吗？它就像是一道光，突然出现的光，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在我最困惑、最迷茫的时候，一闪而过……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的研究，伊普西龙的研究，所有人的研究，全都被表象所欺骗，反倒是这个小游戏，这个‘kkrier’，让我知晓了本质。”
“什么……”少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某位同僚：“本质？”
“人类——”博士面带微笑：“是人类的本质啊。”
像是受到羞辱一般，那少校恼怒地低哼一声，俯身甩手，打落了博士怀里的平板电脑：
“别扯犊子了！博士！如果你不愿意回答问题，那么我来替你说——首先，我认为你在此地进行非法的人体试验，涉嫌反人类罪，并对本地人口的大量死亡负有主要责任。”
“我只是把你们在余烬城的工作搬到了这里而已……”博士不卑不亢，平声静气：“反人类罪这种事，如果没有活着的证人，就不能算是反人类罪了吧？”
“这是什么歪理邪说？你自己发明的吗？”
“确实是我发明的，”博士点点头：“只不过你们的议会一直把它当成真理，当然……”他叹了口气：“以你的级别，应该根本就不会相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