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话 2
夜雨不仅没有松开弓弦，反而拉得更紧：
“住这儿附近？这附近只有普罗旺斯庄园一家吧？”他看向娜娜，焦急地干咳了两声，想要“唤醒”她，却没有受到少女的回应。
“对、对对。”大汉点点头，也看着娜娜：“我我我，我就是普罗旺斯庄园里的人。”
这句话让夜雨对这人的真实身份有了数，他咬了咬牙：“……这样啊。”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将箭射出去的瞬间，从普罗旺斯庄园那边，传来了密集的枪声——而且明显还不止一种武器在射击。大汉的眉头微微一皱，同样明白了一切，他猛地举起右臂，刚好挡住了冲向面门的飞箭，而再落下时，就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娜娜的后脑勺上——他并不觉得这丫头有什么威胁，但也正因为此，先解决这个最容易得手的目标然后再与面前的小家伙单挑，明显是最为稳妥的策略。
那粗苯的虎头钳几乎与女孩的脑袋一样宽，两者相碰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带着回音的脆响，娜娜像跳向池塘的青蛙一样朝前扑倒，重重摔在地上。
“娜！娜娜？！”
夜雨迟疑了半秒，旋即被一瞬针扎般的偏头疼所刺醒，他猛地扔掉复合弓，转而去拔腰间的手枪——但那大汉的动作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夜雨的1911才刚举到腹部，对方的假肢便已经扫到了身前。
“呃！”
几乎是在扣动扳机的同时，虎头钳的外缘擦中了枪身，不知是对方的攻击力道太大，还是这把1911本来就有点破旧，明明不是直接命中，整个儿枪机都被砸散了出去，抠下的扳机自然也就没了反应。
但大汉的这一次攻击还没完结——他顺着向下劈砸的力道，用右肩给夜雨撞了个满怀，后者在地上滑出了一米多，几乎被推出树丛。
少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大卡车给撞到了，眼冒金星，浑身都散了架似地使不上力气，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
“对对对不住了，小小小兄弟——”大汉抹了一下自己的辫子头，面色颇有些惋惜：“我赶、赶赶时间。”
说罢，他一脚踏来，被仍有些迷糊的夜雨侧翻躲过，但这仍只是虚晃一枪——那借着下踏的力道，抡圆了挥来的巨臂，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颇有些经验——像这样一个身高不足1米7，体重顶多只有60千克的亚裔男孩，可能需要两下重击才能致死，但那第三下一定是会头壳崩裂，脑浆四溅。
“喂！给我起来！”
脑海中的怪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响亮，就好像是一位世界级的男高音正在天灵盖底下办演唱会：
“蠢小子！你还不能死！”
身体像触电了般地猛抽一下，从一直前额渗到骨髓的刺痛，混着几乎是石油井喷那样的肾上腺素，让夜雨瞳孔收紧，喉咙深处挤出几乎不像是人类的低哼：
“啊咳——”
“想想你的端木曦虹！”那声音还在耳内作祟，步步进逼：“你还没见到她不是吗？她活着吗？还是已经被装在了罐子里，泡进了福尔马林？做成了标本？”
“啊啊啊！”
夜雨嘶吼着，将双拳交叉在面前，硬生生地挡住了迎头劈下的巨钳。
对大汉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神迹——前一秒钟还在做垂死挣扎、拼死躲闪的少年，突然就有了抵挡金属重物直击的力量与勇气，而且在那足以打碎手骨的猛砸之下，他竟然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那本该是会有几下声嘶力竭的惨叫才对。
不止如此，在那交叉着的双臂之下，仅仅露出小半张脸的夜雨，用坚毅到简直可以说是凶狠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够、够够种啊。”
大汉没有试图压下右臂，而是重新抬起，准备再来一下……也许五下，反正他的假肢感觉不到疼痛，如果夜雨要用血肉之躯来硬抗，那也只会让自己死亡更缓慢而痛苦。
为了确保下一击的力道，他甚至后撤了半步，而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局势瞬间逆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夜雨从自己腰上的箭袋中拔出一根利箭，胸腹施力、蜷曲起身，将箭狠狠扎进了大汉的小腿肚子。
几乎是同一瞬间，大汉的虎头钳也再次落下，夜雨偏头前倾，用肩膀架住了对方的手腕，旋即侧翻了半圈脱离接触，起身的同时拔出了另一支箭。
“啊啊啊啊……”
大汉咬紧牙根，用左手将自己腿上的后半截箭折断，转向夜雨，而后者则摆好了架势，不言不语，站得像个剑客。
“这里没有别人了哦……”脑海中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夜雨这时才注意到，它是在笑——而且应该，一直是在笑：“来展现点儿真正的技术吧。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夜雨咽了咽喉咙，虽然双眼仍死死盯着大汉不放，但心思却被脑海中的声音牵去了大半：
“……那个时候？”
“对呀，‘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还有‘那个时候’……在车站，在黑市，在农场，在河边，在那些人肉贩子面前……”
一幕幕似乎早已被埋葬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在眼前平铺开来，它们是如此陌生，像是别人的故事……又是如此熟悉，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人肉……贩子……”夜雨喃喃地自语着，而那大汉轻跺了跺脚。这人现在看起来微微有点瘸，加上右臂的假肢，比原先更加“不平衡”了，但这显然并不能影响他调整姿态，准备开始下一轮进攻。
“还有车匪路霸和野兽暗傀……你离开家乡两年，孤身一人……”那声音还在继续，而且笑得好像还更“欢”了：“你以为你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就靠你自己那连只兔子都打不到的‘猎术’吗？没有我，你早就死了，活不过第一天……”
“你……”夜雨觉得自己的嘴唇在打哆嗦：“你到底……是谁……”
“哼？”对峙着的大汉突然来了精神，接过话道：“我我是谁？说说、说出来不怕吓到你，我我我是……”
“行了，别说废话了，这里没有别人了哦……”夜雨扫了一眼几米开外，仍以嘴啃泥状趴倒在地的娜娜，便挑衅似地将箭在手中转了一圈：“来展现点儿真正的技术吧。”
伴随着普罗旺斯庄园那边，有一阵急促的枪声，大汉怒嚎着又扑了过来。
在夜雨看来，这人的动作似乎比刚才还要迟钝，简直像是慢镜头重播一般。他调整着呼吸，在心中默数到三之后，才向左前方踏出一步——
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假肢，说穿了只是一坨七拼八凑的废旧金属块，与“真正”的胳膊相比，无论知觉还是反应都十分迟钝，从这个方向发起反击，便能轻而易举地打乱对方的节奏……
这大胆而果决的想法，就像是被别人直接从外面硬塞进自己的思绪中一样，而夜雨非常驯服地依计行事，在轻巧躲开巨钳劈击的同时，半旋着身体，将手中的碳素利箭扎进了大汉只剩半截的上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