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猎兵

  刺痛与愤怒让这个男人大吼起来，他狂暴地抡起双臂，试图用手脚能及的最大极限来夯倒夜雨。动作比之前还要凶猛，力道也一下胜过一下，大钳砸在地上，发出令人畏惧的闷响，但他的速度明显在减缓，喘息声也愈发沉重。

  “他也就到此为止，没什么玩头了。”在又一次躲闪之后，脑海中的声音有些失望地叹道：“速战速决，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吧？”

  夜雨并没有理会这烦人的低预，而是耐心等待着机会，等待着那大汉的下一声怒吼和下一次摆臂。而当这个机会出现的瞬间，夜雨拔出了第三支箭，舞蹈般地挪移着身体，那虎头钳几乎是贴着他的脊背滑过，在空气中发出一声蜂鸣般的嗡响。

  在两人擦身而过之际，夜雨反手拔出了插在大汉上臂的箭，又用旋转的力量将两只箭扎回对方腰眼，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不仅将食指那么粗的长箭刺进人体半根，还把一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壮年男子推得跪倒在地。

  这个动作也让先前插在小腿侧面的箭探手可及，夜雨犹豫了一下，旋即猛地将这根箭拔出，用那带血的箭头刺向大汉的后颈，一击毙命。

  翻涌的肾上腺素渐渐消散，杀戮的快意与求生的欲念也随之迅速退却，夜雨用力地喘息着，手脚也打起颤来，自心底深处感到一丝寒意。

  “呼……”

  他想要找什么人说说话，随便谁都行，甚至都有些期待那奇怪的声音能够再次响起，然而什么都没有……偏偏在这个需要它的时候，这家伙闭嘴了。

  也恰恰在同一时刻，豪宅那边的枪声也戛然而止，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庆祝这尚不知是谁人获胜的短暂和平。

  夜雨咽了咽喉咙，四下张望，注意到娜娜仍面朝下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刚才的激战中，自己竟然把同伴的生死完全忽略了。

  “喂！”他大步冲到娜娜身旁，想要把女孩扶起来，手碰到脖子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后脑勺竟然微微凹下去了一块——这倒也不奇怪，毕竟被那么沉重的金属钝器直击，正常人肯定是脑浆都被打出来了。

  “别死啊别死啊别死啊……”夜雨半是祈祷半是认真地碎碎念着，慢慢将娜娜翻了过来，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少女翻着白眼、嘴角流涎的模样时，还想胸口一颤。

  “怎么会这样……”夜雨跪在地上，搓着自己的额头：“这要怎么搞……”

  就在他哭丧着脸不知所措时，发生了一件比“同伴死在自己面前”更可怕的事儿——娜娜的右眼突然翻了回来，又猛地抬起上身，一把固住夜雨的胳膊：

  “弟！弟弟！是你！吗！你！是你！你的！弟弟！我是！”

  比起语无伦次的言谈，娜娜的动作和样子更让夜雨惊惧，她好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从来就不认识端木夜雨……而端木夜雨也不曾相识的人。

  花了好大的力气，夜雨也没能制服娜娜，反而被她用惊天的怪力翻倒在地，死死摁住。

  “你！我！哪儿！妈！在哪里！他！在哪里！”

  她的肘子死死压在夜雨胸口，让男孩几乎喘不过气来：

  “喂！大小姐你这是干嘛？！我……我……是我啊！”

  “你！”娜娜猛眨了两下右眼，而本已光亮全无的左眼，也闪出幽绿的光——虽然只有那么一下，就好像是没电了的小玩具：“你是……是谁？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啥？”胸前的压力稍稍放松，夜雨猛喘了几口大气：“你这是？又失忆了吗？”

  娜娜歪了歪头，一脸茫然：“……失忆？”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眼神无光地瞄向远方：“为什么会……失忆？”

  夜雨本以为对方撤开了双臂，应该能脱身，但没想到这丫头不只是手上劲儿大，胯下更是有怪力，被她坐着就怎么也挣不开。

  而就在夜雨上下齐手，想要把娜娜推开、而娜娜却如同铜像般，保持着骑乘位岿然不同的尴尬时刻，阿尔伯特钻回了林子。他先是一懵，不明白这两人怎么突然就如此羞耻地纠缠在了一起，看到地上的巨硕尸身时，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个意思？娜娜你……”

  本来还想上去“拉架”的阿尔伯特，在听到娜娜嘴里念叨的“失忆”二字时，忽然明白了什么，赶紧背起突击步枪，从怀里摸出那枚车钥匙似的黑梭，转动底部的旋钮，朝着娜娜按了两下，眼见没什么反应，就靠近了一些，又按了两下。

  娜娜立即像是被速冻住了一般，停止了所有动作，唯有那只右眼还保持着仅有的生气，并且倾尽全力斜向阿尔伯特的方向。

  阿尔伯特的脸色同样不好——他没有帮着夜雨从娜娜的“座下”脱身，而是绕着两人转了三圈，并且在可能的情况下，始终与女孩那只右眼保持对视。

  “天啊，这丫头是……怎么搞的，”夜雨艰难地从娜娜胯下钻出身来，揉了揉自己的腰：“力气又大身子又沉的……”

  他看向娜娜，原本积压在胸口的无名怒气，忽然又全都憋了回去——虽然屁股下面啥也没有，但那女孩的动作竟然就和刚才完全一样，正用奇怪的姿势“坐”着空气。

  “呃，她这是……”夜雨扫了一眼阿尔伯特：“在干嘛？”

  阿尔伯特终于将目光从娜娜脸上移开，自己却依然板着面孔，显得异常认真：“哥们，她有跟你说什么吗？”

  “唉？”“执事”的表现让夜雨有些诧异——他不来帮自己就算了，怎么也不先帮娜娜……至少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没说什么啊……就是一直在念叨什么弟弟啊在哪儿的……你前几天好像说过，这是逻辑错乱什么的？”

  “逻辑错误与认知障碍……”阿尔伯特点着头小声应了一句，继而又紧张了起来，猛地抱住夜雨的肩膀：“听着，端木夜雨，”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唤夜雨的全名：“在调整……我是说，治疗娜娜的时候，应用了一些相当不成熟的新技术，有很多虚假的记忆，怎么说呢，都是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包括弟弟啊，家人啊，故乡什么的，全都是假的，明白吗？无论她说了什么，她都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经历。”

  夜雨有些被吓到了，愣了几秒才点点头：“嗯嗯，我懂的，她是个美国人，出了意外，所以被家人送到这里来治……”

  “她的家人，都死了——”阿尔伯特用力咽了咽喉咙：“父母、弟弟，每一个人，都死了，明白吗？所以她才会来接受治疗却又没有办法回家，来参加地狱猎兵并不是为了‘赎身’，而是她真的无处可去，明白吗？”

  也许是受到对方情绪的影响，夜雨的表情明显也凝重起来：“嗯……明白。”

  “所以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要信，那可能只是辅脑为了自我保护，而编织的幻象，都是假的……”

  “她没说什么，真的，没说什么——”夜雨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都是幻象，嗯摁，我懂的，我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古怪的梦，有时还会听到一些怪异的声音……”

  “这样就好，无论如何，记住我的话……”阿尔伯特放开夜雨，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额头，一副好不容易脱险了的模样：“她的性命，比你我都要值钱，也许比这个什么‘奇美拉’小队都要值钱……但我并不想为她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不希望你这么做。”

  夜雨皱了皱眉，似懂非懂：“……好的，我知道了。”

  阿尔伯特长出了口气，用手里的梭形“车钥匙”又朝娜娜按了一下，后者这才站立起来，只是左眼依然黯淡无光，整个人都像是行尸走肉那般了无生气。

  “她后脑勺被这货给打到了，”夜雨指着地上的大汉：“下手还挺重，好像头骨都有点……变形了。”

  阿尔伯特“啧”了一声，走到娜娜身边，像按摩师那样轻轻抚过她的整颗脑袋，不禁面露愁容：“……该死，这怕是伤到了硬件呢。”他愤愤地看了一眼那早已凉透了的大汉，恶狠狠地踹上了一脚。

  “在这里没办法修好她了，”阿尔伯特摇了摇头：“必须得回龙骑兵研究中心才行。”

  “没关系啊，我们这都已经到普罗旺斯庄园了吧？马上就应该会有人来接……”夜雨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问题的关键，缓缓抬手指向娜娜：“哦，不对，等等，咱们这儿负责通讯的……是她吧？”

  阿尔伯特摆了摆手：“先不管这个了，咱们去集合吧……”他用手在娜娜面前挥了两下：“试验体103，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没有反应。

  “前进一步。”

  依然没有反应。

  阿尔伯特叹了口气，伸手抓住娜娜的胳膊，稍稍用力拉扯，女孩非常温顺地向前走了一步——却也只有这一步而已：“……该死，她被直接打回默认设置了，希望数据损坏不大。”

  “这……”夜雨看着阿尔伯特拉着娜娜、而后者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滑稽：“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你就给我省……”阿尔伯特刚要开口讥讽，突然想到了什么，半转过身来：

  “别说，你还真能帮上忙呢——拉住她的手。”

  “哈？为、为什么？”

  “拜托，牵过牲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