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把手术刀

  黑夜中，我像一台被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一般，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检索着关于那个新生儿的内容，我相信里面一定会有记载。眼睛酸楚得严重的时候，我就滴上两滴眼药水，戴上我很少戴的镜子，继续在字里行间穿梭。

  某一秒钟，来不及定格时间，我的眼前瞬间一亮。我找到了关于那个新生儿的只言片语。

  那是一个浑身沾满了一丝丝、一缕缕的血迹和浑浊秽物的并不漂亮的女婴。洛一盯着那个女婴，不知所措。几分钟后，女婴的身上出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紫色。她虽然不漂亮，但却是个极乖的婴儿，她躺在星星姐的两腿之间，一动不动。

  星星姐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洛一附耳侧听。星星姐让洛一把孩子的脐带断开。洛一不知怎么断，木然地看着星星姐。星星姐说，她只要把脐带剪断，随便系一下就行。

  洛一开始找剪子，翻弄了好一会儿后，仍未找到。星星姐急了，大口地喘着粗气，催促洛一快点。情急之下，洛一从床下抽出一个盒子，她用力撕去自己曾小心翼翼地贴在盒子上的封条——里面装的是21把手术刀。洛一颤抖着拿出一把，紧紧握在手里。她的另一只手，伸向那根牵扯着命运的脐带。脐带上似乎沾着一层黏黏的液体，洛一的手握上去很不舒服，她稍稍一用力，脐带就软了下去。洛一屏住呼吸，拿着父亲的手术刀在脐带上用力一划，她切断了婴儿与母体的联系。一刀之后，洛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术刀被扔在了一边，她喃喃道：“断了，断了……”恍惚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星星姐用力从床上挣扎起来，她用了拽了一下脐带的一端，稍稍能动，于是她用力将胎盘娩出。紧接着，她踉跄着站起，将婴儿用一块围巾包好，离开了……

  星星姐离开以后，洛一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她的眼前闪过无数个光圈，每一个光圈中都坐着一个背着翅膀的天使，她们冲着洛一“咯咯”地笑着。洛一开始慌乱，恐惧，她就一直坐在地上，不敢起身。

  两天以后，警察推开了洛一家的门。洛一才从混混沌沌中幡然醒来。

  公安局内，一间向阳的屋子，洛一的身体僵硬而挺直地坐在椅子上。一名女警一边问着洛一问题，一边在本上迅速地记着。警察问的所有问题都与星星姐有关，每一个问题洛一都如实回答，因为从她被警察带走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做完笔录，洛一思虑再三后，问了星星姐和孩子的情况。

  女警告诉洛一，那个出生在她家里，由她亲手剪断脐带的女婴已经死了，而星星姐，不知所踪。洛一听后，大脑一片空白……

  她回到家，看着被鲜血浸染的床单，上面依稀残存着星星姐和新生儿的气息。整整一周，洛一滴水未进，每天的24小时，她都用来盯着那张床。第八天的时候，她将那一床被褥扔进了垃圾站。她去了理发店，剃了光头。五颜六色的头发，落在她的脚下，那段时光，是快乐的，也是炼狱般痛苦的。她眼看着星星姐为自己的堕落付出了代价，而她终于在走出警察局的那一刻觉醒。

  回到家，她的心又深深地沉入谷底，她身边没有一个人。于是，她开始靠着安眠药让自己强行睡去。而梦中，她无数次梦到星星姐，星星姐的身体沉在黑暗冰冷的深渊，星星姐伸着沾满鲜血的手，求洛一拉她，当洛一伸出手的时候，星星姐又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狠狠地撕扯着她，想把她也丢进深渊。洛一睁开眼，眼前即刻又出现了那个女婴一会哭、一会笑的样子。

  洛一走出家门，漫无目的地沿着任意一条街路前行，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将过往清空。她路过一家小店，点了一碗馄饨，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吃了起来。馄饨店的老板正在听辛纬的《爱在黎明前》，洛一默默记下了电话号码。

  街上飘着细雨，洛一有点冷。她抱着肩膀伫立在街边，马路对面是一幢幢楼房，楼房的墙面上嵌着的窗户里亮着一盏盏明亮的灯。她鼓起勇气，拨通了直播间的电话，她想将星星姐的故事告诉辛纬，但当她真正听到辛纬的声音的时候，她放弃了。最后，她一个人重归夜色，仿佛夜的深处，才是她的归宿……

  压垮洛一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星星姐的家人。天刚一亮，洛一就听到了一阵疯狂的砸门声。她问谁？对方说是星星姐的父亲。洛一不敢开门，结果一个体型彪悍的年轻男子竟然翻墙而入，紧接着，门被打开，六七个人站在洛一面前，质问星星姐的下落。吵闹声引来了邻居，劝架的邻居一边从中说着好话，一边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洛一。在星星姐父亲的口中，洛一成了一个坏人，他说是洛一带坏了他乖巧的女儿，是洛一把一个叫阿武的男孩子介绍给了星星姐，是洛一劝星星姐生下孩子。总之，一连串的莫须有的罪名向洛一袭来，他们还说要洛一赔钱……

  那个晚上，零星着雨的晚上。洛一选择了自杀，以摆脱眼前不堪的窘境。除了死，她找不到任何让自己逃离的办法。她拿出了那21把手术刀，她把那21把手术刀擦拭得干干净净，她用那21把手术刀为自己手术，她认为自己已经到了不可饶恕的境地，每一刀下去，都是救赎。带着体温的血液一点点流向体外，慢慢，她的身体开始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她感受不到疼痛，只感到身体被一点点放空。但很快，她看见了父亲，看见了姥姥，他们高声厉呵着，让她回去。

  合上日记，摘掉眼镜，我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我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16岁的女孩，不堪的经历，不禁让人扼腕叹息。我想，将花季年华演绎得如此狗血，不应是洛一的错，毕竟她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她能有多大的力量去左右自己的命运。

  最后，洛一拨通了辛纬的电话，那应该是一个生命走到生命零界点时，对于“生”，又重新燃起的希望。人，孑然一身而来，孑然一身而去，当洛一走向生于死的交接线的时候，她一定放空了自己，放空了所有的烦恼，只剩下一个灵魂在游走。所以，她才真正地醒悟——活着才是幸福，即便痛楚依然，但活着终究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