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把手术刀

  “洛？”拿着披萨的手悬在半空，我硬生生将塞在嘴里的披萨咽下，“那不就是洛一的姓吗？”

  “是。”辛纬面前的披萨依旧是服务员端上桌时的样子。

  “手术刀还在你那吗？”我问，我的确想看看那21把手术刀。

  “不。后来还给洛一了。”

  “洛一的父亲是医生，那些手术刀肯定是她父亲留下的。”我说。

  辛纬点点头，像是要躲避我的目光一般，将头转向窗外。他说，很多个夜里，他的脑海中都会出现那21把手术刀。它们静静地躺在桌上，刀身折射着昏黄的光，但那光并不暖，反而有些冷冽，像是无声的诉说，等待倾听。但辛纬最终没有读懂那21把手术刀的故事。

  辛纬走后，我一个人又去了洛一读过书的学校，隔着街伫立了很久。是在等待，也是在找寻，我想看到一个如洛一一般纤瘦的身影——穿着校服，扎着马尾，笑着和同伴走进校园。

  又是夜幕低垂的静夜，关上灯，辛纬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我推开窗，凝视着比远方更远的夜空。小时候，老人说，人死后会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永久地生活在天上，俯瞰这个美丽的世界。

  洛一会是哪一颗星？

  我想她会是最亮的那一颗。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正是最有活力的年龄，如果她真的会成为满天星斗中的一颗，她一定会是那颗最亮的。

  莫名感到伤感，重新坐回桌前，翻开那本日记，借着微弱的光亮，继续去找寻洛一的身影。

  日记中有一段文字，对洛一遇到辛纬前的生活做了简单的交代。我怎么也不敢将那些不堪和洛一那样美好的女孩联系在一起，但事实上，那一幕幕还是真切地发生了。

  洛一姥姥去世后，她瞬间没了最后依靠。无数个深夜，那一幢空荡荡的房子和院落里狰狞的树影时常让她心慌。特别是在雷雨交加的晚上，那恫吓了天地的巨响惊得她抱头痛哭。她需要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却只能是黑暗世界中的空想。一些调皮的学生知道了她的情况后，开始肆无忌惮地戏弄她。有一次，他们送给洛一可乐，见洛一警惕，就硬塞给洛一。洛一找没人的角落，将可乐倒进瓶盖中小心翼翼地一口口呷着。几口过后，她流下了眼泪——洛一上一次喝可乐的时候，父亲还在，那时父亲经常会在冰箱的角落里藏上一瓶可乐，等洛一馋的时候，拿出来给她喝。

  紧接着，从洛一的身后传来了一阵爆笑声。她抹干泪水，看着那个塞给她可乐的人。那个人上前，从她的手中夺走可乐，然后将瓶盖拧松，再将瓶身倒置，瓶内的可乐缓缓流出。片刻，可乐流尽后，透明的瓶中竟出现了一条足有一指粗的毛茸茸的黑色虫子……身边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刺耳嘲笑声，而洛一，靠在墙边阵阵作呕，眩晕，流泪。

  接下来的日子，那些未成年的“混世魔王”并没有因为洛一的不幸遭遇而同情她，反而变本加厉地捉弄她。

  很多次，她都在玻璃的破碎声中被惊醒。横冲直撞进室内的石块，钻窗而入的冷风，直直打在抱被而坐的洛一身上。到底是谁砸碎了她的窗户，她不知道。她唯一能断定的是，总有那么几个人会在洛一遭受袭击的时候在其他同学面前大肆模仿她仓皇不安的样子。

  终于有一天，一个人站了出来。她的个子虽然和洛一差不多高，但已全然不是少女的样子。那被化妆品修饰得毫无瑕疵的脸，那挑染得五颜六色的头发，那钉着各式饰品的耳朵……校内的学生也好，校外的混混也罢，都叫她星星姐。但，只有一个人不叫她星星姐，那个人就是阿武。

  很快，洛一的身份发生了逆转，她从一个被欺负的丑小鸭摇身一变成了大家都害怕的人。星星姐对洛一的好，让洛一彻底迷失了自我。在星星姐身边，她找到了超越自由、尽情放纵的快感。洛一的家，成了星星姐和阿武等一些人的据点，她们彻夜饮酒，忘我嗨歌，夜终于不再漫长。天亮以后，洛一依旧背着书包去上学，只是她的精神已经在夜夜消耗中变得颓靡不振。后来，洛一被学校开除了。她并没有因为被开除而感到难过并改过自新，洛一反而觉得是件好事，因为她终于可以步入那个所谓的“社会”了。

  回家后的洛一有了更多和星星姐混在一起的时间。星星姐带她到小商品市场买了各种各样的廉价商品，回家后，左一层右一层地涂抹在脸上……这还不够，那些带着刺鼻气味的染发剂也被涂在洛一顺直的黑发上……一个小太妹，只需几十元的成本，就成功地打造了出来。光有这些还不够，在星星姐的全方位打造下，洛一还进阶成性感尤物。高跟鞋、超短裙、黑丝袜、抹胸装，一套下来，洛一变了一副模样，彻底褪掉了青春的朝气。

  浑浑噩噩的生活让她彻底忘掉了烦恼。什么父亲、姥姥，通通被她抛到九霄云外。直到有一天，生死摆在面前的时候，她才被当头棒喝着打醒。

  一天早上，星星姐神神秘秘地递给洛一一张纸条。纸条里卷着簇新的十元钱，星星姐让洛一拿着那十元钱去药店帮她买纸条上的药。洛一照做，买药的时候，售货员异样的目光并未让洛一觉察出什么。回到家，洛一倒了一杯水给星星姐，并关切地问星星姐哪不舒服？

  星星姐没有回答，只是麻利地取出小纸盒中的两片药，一口吞了下去。

  直到两天后，洛一不经意地看到小纸盒中的说明书时，不禁一惊——星星姐吃的竟是避孕药。

  事情的发展比洛一所想的还要严重。不久后，星星姐躺在洛一的床上时，洛一竟发现星星姐的肚子鼓了起来。而那个叫阿武的人不见了。星星姐给洛一写了一个地址，让洛一去阿武家找，洛一按着门牌号找了半天，找到的却是厕所。qq清空，电话关机，阿武彻底失踪了。星星姐慌了阵脚，终日以泪洗面。

  洛一劝她回家找父母，星星姐断然拒绝，因为她不想回家面对嗜酒如命的父亲。洛一陪星星姐去了医院，但医院说必须有监护人签字才能给星星姐做人流手术。悻悻而归后，星星姐开始抽烟、喝酒、做剧烈运动……但都无济于事。

  后来，星星姐说，实在不行就把孩子生下来，再送人。洛一没有主意，只能言听计从。

  就这样，洛一拿着姥姥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积蓄和星星姐苦挨了一个漫长的冬季。立春过后没几天，星星姐突然开始腹痛，直到半夜仍没有缓解。半夜里，洛一只听“咕咚”一声，她连忙打开灯，看见星星姐滚落在地。星星姐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洛一隐隐感到情况不妙，劝说星星姐去医院，但两个人身上全部的钱加起来还不到五百元。

  洛一说，医生不会见死不救。

  星星姐说，听天由命。

  洛一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星星姐痛苦的表情，听着她声嘶力竭的吼声……东方渐渐有了光亮，洛一盼了一夜的黎明终于到来。

  星星姐喊了两声后，晕了过去。洛一晃了晃星星姐的身子，感觉不对，她掀开被子——星星姐生了。洛一曾听姥姥说过，有些女人会死在产床上，她怕星星姐就是姥姥口中所说的女人，连忙接着摇晃星星姐的身体。此刻星星姐的身体已经瘫软如泥。这一刻，生于死，都摆在了洛一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