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一夜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洛一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洛一的案子成了悬案而搁置。时间一点点过去，鲜有人再提起洛一，但辛纬却时常想起那个飘着雨的夜晚。他走出派出所，眼前一片雾气迷蒙。他坐在车中，在洛一家的门口，守了整整一夜，空旷的门中再未出现洛一的身影。他反复回想着在二楼看到的场景，将滴落在地上和流到床上的鲜血做着加法，那么大的出血量，洛一没有活着的希望。那栋小楼就是第一现场，而第一现场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呢？
百感集于辛纬的心头，他开始将责任归结于自己的无能。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之时，辛纬依旧坐在车里，他的目光紧锁在那扇红漆的铁门上。他启动了汽车，车子一点点向后移。突然一个褐色的笔记本出现在辛纬车前，他像看到了黑暗中的曙光一般，迅速推开车门。笔记本，是他送给洛一的。
洛一到中职院校读书的第一个学期，不仅迅速地适应了紧张忙碌的学习生活，而且还在期末考试中取得了全班第一的好成绩。给洛一开完家长会的辛纬，拿着成绩单，喜笑颜开地走出教学楼。明媚的阳光落在洛一的身上，洛一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正站在门口等辛纬。洛一娇小的身子被淹没在人流之中，但辛纬依然第一眼就看到了洛一。
辛纬快步走到门口，彼此浅浅一笑。辛纬走在前，洛一跟在后。人群内的骚动挤得洛一团团转。洛一情急之下，抓紧了辛纬的手。辛纬拽着她走出人群，就像牵着她走出迷雾一样，信念坚定。
“想要什么？”走到安静的街角，辛纬轻轻拍了拍洛一的头。
“什么也不想要。”洛一低着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怎么了？考了第一还不高兴啊！”辛纬不解地问。
“没怎么，”洛一仰起头，微微一笑，说，“你以后……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摸我的头。”洛一忐忑地说。
“为什么？”
“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对我了。”
“那怎么对你？”辛纬不以为然地为洛一拉开了车门，让洛一上车。
“我都不是小孩了，你当然得像对待成年人那样对我啊！”洛一说。此时的辛纬还不知道，已经有一份莫名的情愫在洛一的心中萌长。
“好吧，成年人。”辛纬一脸笑意地关上了车门。
辛纬带着洛一去学校对面吃了披萨，又逛了商场。在一家品牌店内，洛一看中一个纯牛皮的笔记本。她拿起一看，意大利进口，258元，当然还附赠一支铱金钢笔。钢笔虽不是进口的，但在灯光的照耀下，笔尖闪着一道道放射状的光。
洛一不动声色地将本放在原地，低着头走出鸽子笼似的店铺。
“服务员，把刚才她拿的那个本子开了。”辛纬一脚迈进店铺，递给店员一张银行卡。
“我没想要，就是看看。”洛一连忙跑到辛纬身后说。
“你不想要，可是我想送啊！”辛纬又在洛一猝不及防中，摸了洛一的头。
来不及闪躲的洛一，俏皮地说：“不是说好了不摸头的吗？”
“对不起，我忘了。”
“先生，请您试一下钢笔。附赠的商品，是不能调换的。”服务员熟练地拿着钢笔在钢笔水中轻轻一蘸，然后右手托着笔身，左手捏着握笔处，递给辛纬，“您可以在这张纸上试。”服务员又递给辛纬一张白纸。
“我在笔记本上试吧。”说着，辛纬在本上写下一行字——生命是一场奇遇。
服务员将钢笔和意大利进口的本装好后放进了洛一的书包。
“来，我帮你背。”辛纬从洛一的身上拿下书包，背在自己身上。
“我自己可以背。”洛一小声地说。
“你只需要好好读书，其它的事，都由我来做。”
洛一看着辛纬，甜美地笑了。那一抹无邪地笑，被辛纬永久地记在了心里。
辛纬坐在车中，纤长的手指拂过笔记本的封面，拂去尘土……他默然而坐，像是丢失了自己。手在车内凝固的空气中翻阅着，泪水跌落的时候，他才真正读懂洛一对自己的感情。其实，在更早的时候，他不是不懂，而是一直在逃避。等他不想逃避的时候，洛一却不见了，只留下那一摊渐渐干涸的血泊和滴落在地上的斑斑血迹。
电话铃声响起，是安雅滢打来的。
“雅滢，对不起。”未等雅滢开口，辛纬先说。
“辛纬，你说什么呢？”雅滢见辛纬没有回答，又接着说，“是不是因为洛一，我现在已经跟她相处得很好了不是吗？我已经做出让步了，还不行吗？”电话中传出了雅滢的哭声。
“雅滢，洛一昨晚出事了，现在生死不明。从现场看，凶多吉少。”辛纬的手，不停地在笔记本上摩挲着。
“辛纬，这两年中，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已经为洛一付出很多了，难道非要把咱们俩的幸福也搭进去，你才甘心吗？”
“雅滢，你等我，我马上到。”辛纬加速驶上公路。他的大脑和心已经完全被洛一占据。理智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的确，他也是人，不是神，那些高大上的光圈，不过也是别人给他戴上的。
辛纬走进雅滢家，一屋子的亲朋好友紧盯着憔悴不堪的辛纬。守在雅滢门口的伴娘，看状况不妙，连忙给辛纬闪出一条路。
“雅滢，对不起。”辛纬站在安雅滢的面前说。
“辛纬，别说了。以后就算是你跪着来求我安雅滢，我都不会看你一眼。”雅滢摘掉头上的发饰，脱掉身上的婚纱，然后拉开窗子，全部扔出了窗外，“你走吧！”
辛纬木然地站在原地。
“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雅滢厉声喊着，其实，她的内心早已泪雨滂沱。
特意从国外飞回来操办儿子婚礼的父母正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辛纬走进客厅，看着挂在客厅中央的结婚照，脑海中想着的依旧是洛一。
父母训斥了辛纬，但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他们，也不好深说什么，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当晚，父母就搭乘航班离开。不明就里的宾客们不停地打电话、发短信，询问婚礼为什么取消了。
和辛纬一起工作的导播抱着一箱酒找上了门。
“洛一没了。”辛纬从箱中掏出一瓶酒。
“没了？难道又自杀了？”导播震惊地坐到辛纬身边，“婚礼取消也是因为这事吧？”
辛纬点点头，不再说话，自顾地喝到烂醉如泥。在外人看来完美的辛纬，也有过不去的坎。那一年，他35岁。因对洛一负疚，他将忧伤的自己深深掩藏，直到遇到了我。
关于辛纬和洛一的故事，我和辛纬整整聊了一夜，直到天角漏出鱼肚白，我才睡去。听了一夜的故事，我的确累了。听着他的讲述，我何尝不是也走了一遭遇洛一一样的人生。太多的难以言说，太多的不堪回首，太多的往事依依，都在竟夜诉说中揭晓了答案。
辛纬累了，坐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忘记了疼痛，起身替他盖上一条毛毯，他醒了似的抓着我的手喊：“洛一，洛一，你在哪？”片刻后，他又陷入了沉睡。我走到卧室，拉开窗帘，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洛一，你还活着吗？”我自问。过去的一夜，是我难忘的一夜，那么多真实的场景在我的眼前一一浮现。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洛一，我的心就很敏感，或许我们的命运正紧紧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