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难以言说的痛
“洛一?”周队长想了想后说,“是有这么个案子。这案子跟你有关系吗?”
“有关系,我正在写一部以洛一为原型的小说,所以想了解下情况。”我说得很诚恳。
“这个恐怕不行,”周队长话锋陡转,“除非是她的直系亲属来了解情况,否则我们不能把案情透露给任何人。”
“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我不肯放弃似的继续追问。
周队长先是摇摇头,然后说:“一来是不合规矩,二来是这个案子当年不是我经手的,也实在不能给你提供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前几年有个广电的主播,姓什么来着……”周队长想了一会儿,“长得挺文质彬彬的那个主播,姓辛吧,来过几回,也是了解案情。”
“他最近来过吗?”
“最近这三两年都没来。我听说他是洛一的资助人。话说白了,遇见这种事儿,又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便是亲属也都放下了……”周队长长吁短叹着说。
我悻悻地说了声“谢谢”,想要结束这一次无果的冲动。
“等等……”周队长喊道。
“您有办法是吗?”我的声音重新被注入了活力。
“我没什么办法,只是你可以去找当年给洛一出现场的那位老警员了解下情况。”
“好的,他现在在哪?”
“他已经病退,我给你写一个电话,你去找他吧。”周队长拿出一张白纸,在纸的正中端正地写下老警员的名字及联系电话。我如获至宝一般将纸叠好放进包里。
“谢谢……谢谢……”我连声道谢。
“别谢,到时候塑造小说人物时多给我们着着墨就行。”周队长打趣着说。
“好。”我飞一般出了派出所。
坐在闷热的车里,拨通了一笔一画重重写在纸上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我的车停在了一幢老旧的楼前。沿着楼梯爬到八楼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还未等我敲门,厚重的铁门已经敞开,像是等我许久似的。门口站出一位衣着简单素净的老妇人,“你是刚才打过电话的那位作家吗?”她问。
我点点头,说是。
门彻底地敞开。换好拖鞋,我在老妇人的带领下进了一间向阳的屋子。屋里摆着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
“姑娘,你坐会儿。他一会儿就来。”
我点点头,笑了笑。
“你去倒杯水。”门口传来了一阵粗重的喘息声,紧接着门开了。我连忙起身,毕恭毕敬地看着进屋的老警员,他的右手狠狠按在左手背上的棉球上,棉球洇过来的血已经沾到了肌肤上,“我这刚输完液。你坐那吧,孩子。”
“谢谢。”我沉沉地做了下去,内心忐忑,我不知道自己在他这能获得多少信息。
“你想了解关于洛一的事是吗?”
我点点头,认真地看着他。
老警员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挪到窗边,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盒软包的我看不清牌子的香烟。已经软瘪的烟盒在老警员抖动了几下的手中吐出了一颗烟。老警员轻捏着烟在窗台上垂直着磕了几下,然后从上衣口袋中摸索出一个透明的打火机,打火机中的液体摇晃着,老警员的手也摇晃着,接着一缕烟也摇晃着生出。老警员像是在极力回忆,又像是在考虑如何向我讲起洛一的案子。
沉思许久后,老警员才开口向我讲起关于那个飘着细雨的夜晚的回忆。他说,当晚报案的是辛纬。当时正在值夜班的他正与自己的孩子通电话,当晚是孩子的生日。同志告诉他说东郊村出事了,喊他赶紧出警。警车鸣叫着,溅起一路雨水。车停到洛一家门口的时候,他才发现,眼前的这户人家,两年前他就来过,也是出现场。红漆的大门敞开着。借着警车的灯光,他们麻利地拉好警戒线,进入亮着灯的二层小楼。一楼并无明显异样,他们顺着梯子爬上二楼,二楼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地面上随处可见淋漓的血迹,而床上那一摊血迹,更是让人担忧,按照那个出血量,无论是谁,肯定九死一生。勘察现场的法医也迅速赶到现场,提取了现场的物证。令大家不解的是,他们仅在二楼提取到了血迹。
“后来案件怎么定性了?”我问。
“经过仔细侦查,和连续两周的走访调查,我们没取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物证结果也证实屋内的血迹为洛一的,并且在屋内并未找到其他人的血迹和任何痕迹。室内没有搏斗的痕迹,也未提取到他人的指纹或是脚印。基本上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鉴于洛一于出事前两年有过一次自杀行为,所以我们不能按照刑事案件立案,案件就此搁置。”
“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公安机关就没想过其他办法去找找她的下落吗?”我有些激动地说。
“找过,每年我们都会把陈年旧案拿出来重新梳理。再加上有一个叫辛纬的人经常来所里了解案情是否有新进展,我们更是多次专门研究了案情。现在公安和各大宾馆、网吧、飞机场都有了联网,部分医院以及乘坐火车也需要实名制,我们多次在网上搜索,但令人失望的是,都没有找到洛一的痕迹。其实这一点挺令人奇怪的,如果她还活着,不可能不参与社会活动,只要参与社会活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除非,她已经不在了,而尸体没有被人发现。”
当老警员口中重重地说出“不在了”三个字时,我的心随之一震,一股巨大的力量扼住了我的咽喉。
和老警员告别后,我静静地走出那栋红砖的住宅楼。我不敢回头看那栋楼,因为老警员在某扇窗后告诉我,洛一基本上没有活着的希望了。连日以来,我强烈地认为她还活着,她生活在某个角落过着平淡的生活,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我极不切合实际的断想。
我坐在车里,不知以何种方式启动了汽车,然后有气无力地握着方向盘在街路上游走。我的父母和亲人都健在,我从未体验过身边的人溘然长逝带来的哀恸之感。现在想来,我是一个多么幸运的人。而那个洛一,她是一颗最亮的流星,划过寂静夜空,最后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但她或许还不知道,有另外一个人也同她一起跌落深渊。我将车开上公路大桥,趴在栏杆上久久凝视,东流的江水不歇地流淌着,我多希望它可以停止流动,去定格生命的罗盘。
“洛一,你到底在哪?”我大声地喊着,此刻,她已经紧紧牵动着我的心。
晚上回到家,我静静地坐在床上,床头的灯变幻着影影绰绰的光。我翻开日记本,目光定格在一行字上——思念永远不会停止,哪怕是生命的尽头。
我打开收音机,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爱在黎明前》……”那隐藏在声音背后的痛,只有我能听得懂。很多时候,这个世界上最难以言说的就是痛了吧,辛纬不说,但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