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了解案情
走出村委会的大门,我的眼中含着一汪不能涌出的泪。辛纬与何主任针锋相对时,那双英气逼人的眼所投射出的灼灼之光,使我铭心。那束光,穿越了时空的轨迹落在洛一弱柳扶风般的身姿上,带着关切与忏悔。
辛纬的手扶在车门上,回头看着那栋刚刚经历了一场唇枪舌战的二层小楼。炽热的光投在楼玻璃上,晃得人只能睨着眼睛直视。
“走吧。”我轻声说。
“哦。”辛纬缓过神似的拉开车门,启动了汽车。然后他的越野车在空旷的广场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才轰鸣着远去。车行驶到洛一家门前的路口时,他才落下窗子,稍减车速,望向窗外。我怕挡住他的视线,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洛一家那扇红漆的大门暴露在我们的视野中。大门一点点移出视线,就像洛一的身影在眼前慢慢消失一样。燥热的空气如滚动的巨澜,涌进车内,我和辛纬莫名失落。
“停一下。把我放在这吧,我一个人走走。你回去吧。”我喊停了车。
车内憋闷的空气压在胸口,让我难以喘息。下车后,路边是一条被无数经行的人踩出的小径。小径的两边是茂密的树林,粗壮的树影留下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阴凉。树林的深处,有一条碧色的溪流,弯弯曲曲地绕过城市,流向我说不出名字的远方。
我径自走到溪边,肺叶瞬间得到了滋养,舒张开来。小溪里,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般冷清,三三两两的垂钓着怡然自得。我捡起一块石头,侧着身子向水中一扔,水面上立刻溅起一朵朵旖旎的水花。
连日来,我用自己的笔,见证了一段萌动的爱情。我的心渐渐沉重,沉重如被投入溪流中的石子。深情的辛纬时常让我觉得心疼,表面上,他是在为洛一的离开感到忏悔,但我知道,他的灵魂早已沦陷在记忆中,或者是那段难以言说、难以定名的情愫中。
“你怎么了?”辛纬没有开车离开,而是出现在我的身后。
“你怎么没走?”我转过身子问。
“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扔这啊!”辛纬将燃尽的烟头弹出。
“你抽烟?”
“偶尔。”辛纬微张着嘴吐出最后一个烟圈,烟圈在空中变幻成一缕轻盈的烟,飘远……
“你很难过吧。”我小心翼翼地说。
辛纬看着我,强装着淡然一笑,便将忧伤隐藏得了无痕迹。“不难过。只是有点力不从心。”他淡淡地说。
“好在房子没卖出去。”我叹着一口气说。
“你怎么对法条那么熟。”
我坐在草地上,盘起双腿,看着高天上的某一朵看不出形状的云说:“我学过法律。刚毕业那会,同学们都在考二学历。我也随波逐流地考了二学历,学的就是法律。”
“为什么会选择法律?”
“那会儿我特想当律师。”我仰头看着辛纬。
辛纬也坐下,像我一样盘腿坐在如茵的草地上,“后来怎么没当律师?”辛纬问。
“当律师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我笑说。
“那当作家呢?”
“初心不改。”
“你是个很不一般的人。”辛纬继续说。
“当一名作家是我儿时的梦。一支笔就是天与地,一段文字就是多彩人生,一篇文章便能写尽跌宕传奇。”我想了想,又说,“我曾去一家律所实习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使我煎熬憔悴。金牌律师们每天风风火火地进出法院,会见当事人,我则坐在一方极小的格子里将一摞摞案卷装订,然后塞进铁皮卷柜里,就那么一个被上了锁的卷柜,就把无数人的美好生活变了样子。那段时间,我看尽了世间的阴暗面。镜子里,我的面容变得冷峻,仿佛百毒不侵,我的脑海里只有法条,没有人情,高悬的利剑时时刻刻闪着寒光警醒着我。其实,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而作家,则要时刻保持着一颗热爱生活的至善之心,即使是犯罪嫌疑人,我也要剖开他灵魂的深处,去书写善的本源。所以,我放弃了想当一名穿着职业装站在法庭上慷慨陈词的律师的想法,继续做一个普通人,回归生活。”
“你很有主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走近文学其实就是走上了一条朝圣之路,转山转水转佛塔,只为在文字中遇见自己,悟透生活,然后波澜不惊,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无限憧憬地说。
辛纬看着我,不眨眼,也不说话。
“走啦。”我笑着起身,朝公路边走去。
走进小区,高大的喷泉溅落而下的水送来少许清凉。我围着喷泉池绕了一圈又一圈,刘海因水的洇湿而蜷曲变形,身上的裙子紧紧贴在身上。偶遇的清凉与舒爽,让我有了深刻思考的空间。我拿出手机,打开百度地图,快速在屏幕中打下“东郊乡派出所”六个字。几秒钟后,百度地图精准地定位出目的地。我又掏出钱包,看见身份证正端正地塞在格子里,才放心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停车场。
小红车艳丽的影子冲破燥热的季节,一路疾驰,听着导航的指引奔向东郊乡派出所。
东郊乡派出所栖身于东郊乡仅有的一条贯穿南北的水泥马路上,白色的底墙在阳光下现着模模糊糊的光晕,墙上是一排蓝色的铁栅栏。院内阴凉下并排停着几辆簇新的警车。我将车开进院内,停在派出所门前,并在车内迟疑了片刻后,才走到派出所门口。
右手用力拽了一下玻璃门,门丝毫未动,再看看贴在门上的白纸,才知道门是坏的。我又拽了另外一边门,顺利走进派出所。
一楼的大厅内聚集了很多人,唯一的窗口前也排着一些人。定睛一看,是户籍窗口。沿着灰色大理石铺就的楼梯上了二楼,若干个屋子排列在眼前。
“你有什么事吗?”一名抱着一摞文件的年轻女警问。
“我想了解一个案子。”我镇定地说。
“跟我来吧。”我跟在女警身后,还未来得及看清门上的牌子,门就“咣”的一声关上了。
“周队长,这位想了解一个案子。”女警对坐在临窗位置上的一位中年男警说,然后自己坐到了对面的位置上,开始敲击电脑键盘。
“出示下证件。”那个被叫做周队长的人,将我从头到脚审视一番,然后拿着我递过去的身份证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后,又有些笨拙地在键盘上敲下了数字键,“案件和你有关系吗?”
“有。”我利落地说。
“你叫……”周队长拉长了声音盯着电脑。
“我叫乐白,乐毅的乐,白色的白。”
“乐白?”周队长嘀咕着,然后说,“这名怎么这么熟呢?”周队长挪动着鼠标,像是在公安网站里找寻着什么信息,我在想,他是不是在查我有没有前科?
“有个作家叫乐白,前几天我看那本小说的作者就叫乐白。”年轻女警将娇嫩的面庞从电脑屏幕前挪到周队长能看到的位置。
“我就是作家乐白。”我冲女警点点头说。
“真的啊!我前几天刚看过您那本《谁为爱情作证》。”女警按捺不住兴奋,继续说,“后来玉笙到底跟谁在一起了啊,是林乔还是周熠然啊!这种开放式的结局太难琢磨了。您还会不会再写第二部啊……”
女警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派出所狭小的办公室瞬间成了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只是少了些长枪短炮,不过我猜想,说不定某个柜子里就躺着些真家伙。
“要我说你们这些作家啊,还是少写点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儿,多写写我们这样出生入死搞刑事侦查的警察,倒不是为了给我们树立什么形象,主要是讴歌下正能量。就那“爱情”什么“作证”啊,这家伙把我们小刘看的,隔三差五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周队,您怎么又笑话我。”小刘在一旁小声说。
“不过你的文笔还是不错的,我也看了一段,挺好,以后多写写我们,素材保管有的是。”周队长得意地说。片刻后,他又严肃地说:“说说吧,你想了解哪个案件。”
“十年前,东郊村,一个十八岁女孩叫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