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启程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赵穆然的父母便登门问罪去了。这是后来我从老妈那听说的。因我的任性让刚毅的父亲任由他人奚落，颜面扫地，至今我仍对此事心存愧疚。
那一个清晨，赵穆然的父亲同我的父亲一样，彼此沉默地坐在沙发上，香烟一颗接一颗。老妈和赵穆然的母亲激烈地辩论着。我始终不知道父亲是用怎样的方式平息了我悔婚的事，但自那以后，我便知道，只要父亲尚且在，我就永远是个孩子。当我将生活搞得一团糟的时候，收拾残局的只有父亲。
很多事情似乎都在父亲的预料之中。赵穆然父母登门前的那个晚上，父亲把我带回了家，他把我叫到书房，紧闭了门。
“小白，去走一走吧。”父亲拎出一个淡粉色的行李箱摆在我面前，“我总觉得亏欠你，我因为工作缺席了你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你去大学报到的前一晚，我匆匆回了趟家，你妈站在旁边将你需要带走的东西一样样递给我，我把它们细细地看了一遍后装进了行李箱，那时你正把车票紧紧攥在手中睡觉。”父亲坐在椅子上，拿起眼镜布，缓慢地擦拭着眼镜，“帮你装完行李箱，我就走了。你的黄金时代，我是有送你一程的。这么多年，你的独立，与你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有直接关系。你似乎从没享受过一家三口甜蜜地生活在一起的状态，所以你抗拒结婚，觉得过琐碎的日子无味，这也是可以理解的。错在我，而不在你，一个习惯了独自承担风雨的姑娘，对于另一半的需求或许不会很强烈。”
灯下的父亲，苍老的不仅仅是容颜，还有他的声音。
“爸爸，对不起。”我拿过父亲擦拭好的眼镜，帮他端端正正地架在了那依然挺直的鼻梁上。
“小白，去走一走吧！不要去那些繁华喧嚣地，避开都市，去走一走，说不定你能卸下包袱，让大地、山、水去养你的纯真吧！你是个作家，初心不能丢，生命的纯真也不能丢。”爸爸从抽屉中拿出一张卡，“拿着吧。”
“爸爸……”我哽咽着，那个曾经一脸严肃做事周正的军人，今天只是个慈爱的父亲。
“去吧。好好睡一觉，明早出发，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天刚破晓之时，我拖着父亲整理好的行李箱告别了这座城市，开启了一场不知目的地的远行。而赵穆然的父母应该就是我走后不久去的。
听从父亲的建议，我避开一切繁华与喧嚣，踏上一段值得我永生去铭记的旅程。
客车一路疾驰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只记得火车钻进隧道的时候，我靠在窗子上沉沉地睡去。从混混沌沌中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行进于一片黑暗中。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窗外。月色流到田野间，青色的麦秆被涂抹上一层闪着光的金黄，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车内一片寂静，我掏出票计算时间，料想着目的地应该不远了。
一个小时后，车速放缓。窗外终于有了灯火的微微的光晕。那一抹抹错落着的颜色令人感到舒服，不逼人的眼，也不在黑暗中炫耀，只是安安静静地亮着。
下车时，第一脚踩在了水坑里，微微的凉意顺着脚底渗进了身体。接站的人吆喝着某人的名字，或者是一些我从未听说过的地名。
我看了看手中的票，再抬头看看暮色中显得老态龙钟的车站——旻云县，几个硕大的字入了眼。这个县我听说过，国家级的贫困县，就因为这，旻云县才有了频繁在电视新闻中露脸的机会。
也许是因为贫困，县城依旧保持着古朴的样貌。夜晚的马路上略显凄清，空气中氤氲着的水汽仍未散尽，像是雨缠绵的余味尚未飘远。路灯，隔着很远的距离才有一个。
回头望了一眼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的汽车，它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晃悠着，简直是个蹒跚的老人。刚刚那一群从车上下来的乘客也遁进夜色中，不见影踪。我拉着旅行箱在街上走着，想找个落脚的地方。
街口，一个牌匾忽明忽暗地闪着，走近一看，是家挂着宾馆牌子的“旅店”，有点挂羊头卖狗肉感觉。
刚一推开门，一串“叮当”声就入了耳。门上的铃铛惯性地晃着，一位中年妇女，蓬头垢面地迎声而出，她的胳膊上还缠着未安置在肩上的红色肩带，半个胸脯袒露着。
“我……我要个单人间。”我一边拖长了声音说着，一边环顾四周，目光收回时，话音也落了。
妇女拢了拢肩带，又利落地将烟盒倒置桌面，轻轻磕了磕，一颗烟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身段。妇女的拇指肚在打火机的轮子上滚动了两下，火苗“噌”地窜了出来，险些触了眉头，妇女骂了句“破玩意”，然后笑着对我说：“五十。”
我想退出旅店，但一想刚刚一路都没看见什么像样的宾馆，离了这家，说不定还得再街上晃悠多久。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交了五十元钱。
妇女领着我走进一段狭窄的走廊，走廊里弥漫着发霉了的潮气。走廊的尽头是楼梯，仅容得下一个人。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着，脚一落地，就是一阵“嘎吱”声。
到达房门口时，妇女的烟已经残缺了一半。她拿着一把钥匙，熟练地插进锁孔，叼烟的嘴角上翘，稍一用力，门开了。借着走廊的灯光，我看清了房间的全貌，有些寒碜。说是单间，不过是从一个大房间中切割出来的小房间。一张单人床已经占据了大半的空间，床边摆着一个小柜，柜子上放盏小灯——妇女一把拉开了灯。
我长舒一口气走了进去，像是进了鸽子笼。
旅行箱进门，我顺势坐了上去。似乎，在远离城市的地方，远离家乡的地方，我与它成了彼此的依靠。我脚下一滑，旅行箱就带着我贴到了墙边。我靠在墙边，一整晚，没能安睡。各种杂声传来，鼾声、醉骂声、调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