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把手术刀

  洛一把身子向后缩了缩，然后靠在墙上。目光凄楚地投到对面的墙上，又被无情地挡住。许久后，她才缓缓开口，我偷偷地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我是一个善于倾听的人，当她娓娓谈起往事的时候，我默默地存在着。

  医疗事故并不是洛亚铭选择自杀的主要原因，但他选择用手术刀结束自己的生命却是真的。我想，手术刀成就了洛亚铭，也毁灭了他，在这成于斯，殁于斯之间，一个男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洛一说得断断续续，有很多内容接续不上。在一些事情上，她和罗梦的说法又相互矛盾。我只能吃力地甄别，然后拼凑。

  许是累了，洛一倒在了床上，我则伏在床边，把洛一向我叙述的内容记了下来。

  罗梦生下洛一后，将孩子交给洛亚铭抚养。她在市内找了好多份工作，但都没能干长。最后，无助的罗梦敲响了洛亚铭家的门。那一天晚上，恰巧洛亚铭醉了酒，保姆又回了家。躺在床上的洛一正哭声连天。罗梦不顾洛亚铭的阻拦冲到了卧室，一把抱起洛一，她掀开自己的裙子，纤细的身体露出了大半，也露出了大半个胸膛。也许是天性，躺在罗梦怀里的洛一安静了下来，原来，罗梦在一家餐馆里听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说，母乳对孩子是最有营养的。于是，从那一天起，她就开始每天分几次往出挤奶，只为有一天能见到洛一时，让她吃上一口，自己也算没白当一回母亲。

  洛亚铭摇晃着走进卧室，但他还是很快调整了心态，回到书房中拿出一个文件袋扔给刚刚将洛一放在床上的罗梦。

  “对不起。”罗梦看着文件袋说，她知道里面一定是那张她保证永远不见洛一，不干扰他们父女生活的保证书。

  “你可以走了。”洛亚铭神情严肃地说。

  罗梦慌乱地把堆在胸口的裙子放了下来，她穿的是一件白色轻纱的紧身裙。裙子放下后，纤细的腰肢像一幅画一样映入了洛亚铭的眼帘。罗梦低着头，一步步像门口挪去。谁知此刻，刚刚睡着的洛一竟又再次哭了起来。罗梦稍稍犹豫后，几步回到床边，跪在地上，手轻轻地拍在洛一身上，嘴里念叨着：“洛一，不哭啊！妈妈在呢……”

  罗梦的手一放在洛一的身上，洛一就立刻安静了下来，但只要她的手一离开，洛一就机灵鬼似的皱起眉头，“我能在这陪她一宿吗？”罗梦哀求着说。

  “好吧。”洛亚铭极不情愿地说。

  洛亚铭回到客厅，继续摇晃起桌上的红酒杯。醒酒器内的酒，一点点变少。深夜以后，洛一终于安稳地睡去。罗梦起身，走到客厅，看着洛亚铭怯怯地说：“我可以留下来吗？当孩子的保姆。”

  洛亚铭摆了摆手，示意罗梦坐到沙发上。罗梦思虑再三坐了过去。

  “你觉得我能相信你吗？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年纪轻轻就生了孩子，甚至不知道孩子是谁的。”洛亚铭一脸地不屑。

  “至少我不是因为堕落而生下的她。我不想辩解，如果不是因为不懂常识，我是不会怀上她的。你没有理由这样耻笑我。”

  “还挺有骨气。”洛亚铭借着酒劲，将素来只拿手术刀和收红包的手放在了罗梦的腰间。

  “你要干什么？”罗梦惊呼着推开洛亚铭。

  “孩子你都生了，还装什么？”洛亚铭一把将罗梦按在沙发上。慌乱中，她提出了一个条件——留下来。

  第二天醒来。

  洛亚铭内心五味杂陈，如果真要罗梦身上找点优点的话，那就只剩年轻了。洛一醒得很早，罗梦来不及穿衣服就跑进卧室，抱起洛一，跟她“恩恩呀呀”地说话。

  当天，出于自己和洛一对于罗梦的需要，洛亚铭辞掉了保姆，家里的一切开始由罗梦照顾。

  日子一天天过去，洛一一天天长大。机灵鬼似的她开始记事，但记事后的时光，并没有多少美好。

  罗梦适应了老夫少妻的日子，她在家里无非就是个保姆加会哄人的玩物。

  洛亚铭曾提出过想和罗梦办理结婚登记，但罗梦不肯回家见父母，也就拿不出户口簿办理结婚登记，事情也就搁置下来。

  很多时候，想要压垮一个成功的中年男人是很轻松的，比如洛亚铭就被压垮了。这一切都被洛一看在了眼里。有段时间，洛亚铭经常和罗梦吵架，内容大多是洛亚铭猜忌罗梦在外面和其他人好上了。一次，两次，三次争吵后，洛一也对母亲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而深信不疑。有一天，洛一看到回到家的洛亚铭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抽烟，一颗接一颗，母亲则一脸无视地坐在厨房吃饭。屋子里死气沉沉，洛一躲在屋子里哭泣，那冰窖一般的屋子冰得她发凉。

  洛亚铭自杀了。

  在他的办公室里，洛一看见了躺在血泊中的父亲，他的周围散落着各种型号的手术刀……

  患者家属依旧在门口吵闹着，说洛亚铭收了红包，说手术失败全是洛亚铭的原因，属于医疗事故……洛一知道，前一天晚上洛亚铭刚刚跟罗梦大吵了一架。在洛一的心里，她一直认为是妈妈的出轨导致了洛亚铭手术时分心，最终导致手术失败。患者家属口中的医疗事故无非是医闹的作风。

  但，单纯可怜的洛一并不知道，她的母亲从未出轨。是洛亚铭的无端猜忌和暴力毁了一切。她更不知道的是那个在她眼中文雅而高大的父亲每天都在深夜里盘算着自己有多少灰色收入。

  洛亚铭死后，洛一和罗梦到公安局拿回了那21把手术刀。那是她对父亲唯一的念想，洛亚铭曾说过，那21把手术刀是他的大学导师送给他的，希望他能永怀医者仁心，用这21把手术刀救死扶伤。这21把手术刀是洛亚铭的导师亲自向医疗器械厂定制的，所以洛亚铭从走上手术台的那一刻起，就把刻着“洛”字的手术刀放做神圣之物。只不过后来，他的医者仁心开始向着金钱与名利看齐。

  我不想告诉洛一她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洛一我见过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