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世俊豪

  主题花园后边是一个博物馆，里面陈列着有关能源改造的种种旧物，李春看了频频点头，他认得其中大部分展品，有他亲手绘制的关于如何操作地热供给系统的草图；有他第一次与哈巴罗夫厂长座谈时厂办接待室的复原陈设，都是原装的旧物，很真实；还有那张照片，就是李春与全厂职工的合影，也就是李春从中间剜出柳芭头像，把剩余部分扔出废纸篓，又被柳芭发现并且珍藏的那张照片。正是由这张珍贵的照片，开启李春与柳芭和神秘关系，亲继而密切合作多少年，创造了春风公司伟业。

  好，好，这才像话。

  李春高兴了，就是嘛，谈能源改造，怎么可以光说你们的贡献哩，这明摆着是本末倒置，避重就轻嘛。好，好，这才像话。看到自己的作为被人们如此当一回事地缅怀，李春油然而生自豪感：我李春真真地是个人物哟，不是我自吹哟，哈哈哈哈。

  柳芭也十分得意。她的得意在于，家乡人在谈到李春时，没有必然地把她把牵扯进去。特别是那张照片的故事，在家乡是尽人皆知的。柳芭深知这件事还是不说为好，少说为佳，果然，关于她和李春如何利用这张照片勾搭在一起的情节和细节，一概被忽略掉了，这给她留了天大的面子，也体现了家乡人对她的好感和回护。柳芭知道，修建这条文化街，用的就是她捐出的那笔钱，拿了我的钱就不能揭我的短嘛。

  下一个单元就是柳芭的主题了。柳芭是小镇的骄傲，也是哈巴罗夫小镇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名镇的关键所在，所以，一定要大力弘扬的。仅仅是这个展区的设置本身，就令柳芭热泪盈眶了。作为一个人，能够在自己的故乡，让人们自发地设置一个纪念馆来缅怀自己，这是何等的荣耀！柳芭想到了华夏古代的一个说法，是人生四件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四样喜事，与在故乡建造个人纪念馆相比，就显得太过稀松平常，别的不说，仅这洞房之夜，几乎人人可以作到，他乡遇故知就更不足挂齿了，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这个故知恰好是你的债权人呢?哈哈。

  很难描绘柳芭是带着何等得意的心情来看关于自己的展览。

  第一部分是家族历史。柳芭的家族是个十分微妙的组合，从根子上说，她是德国人，而且，她的祖先是作为纳粹入侵者进入俄罗斯的，而且还是个大官，将军兼集团军司令。那么，这么一个大坏蛋从德国一直打到了俄罗斯腹地，杀了多少俄国人，烧了多少俄国房，还用细说吗？及至被俘之后，又是如何勾引上看押他的俄罗斯姑娘，又是如何被那些没被勾引的姑娘们弄死，说起来好像都有点不上台面。

  但这难不倒乌里扬诺夫老头儿。这段历史被他做了一番提纯复壮，取其精华，剔除糟粕，就形成了这样一段文字：

  柳芭的祖上，原是日耳曼民族中的冯氏家族，这是一个有着悠久和优良血统的高贵血脉，是德国贵族。当这个血脉与俄罗斯平原上粗犷豪放的血脉融合之后，就诞生了柳芭家族的全新人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应该是一个最佳的血液与种族的搭配，不然，我们就无法解释，何以诞生于华夏大地的春风集团，一定要舍近求远，一定要请我们的柳芭小姐出任行政总监。

  太巧妙了，巧妙得柳芭都有点不好意思。柳芭笑了，从心里发出的笑。

  关于柳芭家族历史，也就是这么一段文字带过，不提了。乌里扬诺夫也明白这个道理，有些话点到为止最好，无须多说，多说无益。接下来，是叙述远在万里之外的春风集团，何以必须请柳芭来当这个总经理。

  第一步，是写李春到哈巴罗夫电厂开辟工作时，以哈巴罗夫厂长为首的一批老顽固，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能源改造，是柳芭小姐站出来据理力争，痛陈利害，才使得这帮混蛋们迷途知返，开启了改造。

  第二步，写李春再到哈巴罗夫，被绑架之后，又是柳芭小姐冒着生命危险，英勇机智，舍生忘死，终于救出李春，并将哈巴罗夫一帮绑匪绳之以法。

  第三步，对李春有了救命之恩的柳芭小姐，施恩不望报，淡薄名利，继续做她的厂卫生室护士，李春三番五次亲自登门相请，柳芭就是不出山。

  第四步，李春没请出柳芭，只得自己当总经理，却无论如何都玩不转。眼看新兴的清洁能源就要胎死腹中，这时，伟大的柳芭小姐才发扬俄罗斯民族一向以世界为己任的光荣传统，极其不情愿地走马上任，当了春风的总经理。

  第五步，就是柳芭的业绩了，春风所有的成绩，都是她自己的功劳，没有她就没有春风的今天，也就没有李春的今天，也就没有世界的今天。

  文字写得极其生动，并配以图片和视频，相当令人信服。春风的两位老总，听着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自己，不禁哑然。

  先是柳芭不好意思了。这他外祖母也太夸张了吧，柳芭最清楚她是怎么到的春风，要不是李春看上了她，要不是李春这小子天生就喜欢俄罗斯女孩，谁知道她那优良的血统是个二黑嘛。柳芭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春，他也是当事人，而且是重量级的，柳芭想看看他是如何看待这番演绎的。李春脸上毫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来。柳芭就试探着问：要不然，让他们改一改。

  改什么呀，我看挺好的嘛。李春发话了。

  柳芭没想到李春会是这么个态度，她不好意思地说：这，这也太夸张了点吧，再说，也不符合历史。

  历史？李春回头看着柳芭：什么是历史，我们华夏古代有位著名的文化学者说过一句话，历史就是个让人随意涂抹的小姑娘。还有位著名军事家说得就更明白了，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

  柳芭说：那是他们，我是说，咱们认可这种说法，好吗？

  李春毫不含糊：我们认可了，就是终极判决，从此之后，写历史的就这么写了，后人也就这么学习并传承了。我们就是历史的创造者。

  这番话把个柳芭感动得立时就软在李春怀里了，这一时刻柳芭感到这个男人，我这辈子就跟定你了。李春也是这个用意，他这趟陪着柳芭出来玩，就是为了拢络住她，好让她继续为自己卖命。这边厢，乌里扬诺夫老头儿把一切都做好了，省了自己多大的劲呀，焉有否认之理！李春抱着怀里的柳芭，感觉着她身体的微微颤抖，心里的一块石头稳稳地放到了肚子最平妥的地方。

  出了这个博物馆，就到了真正的街面上，不止一条街，纵横交错着有好几条，从导游图上可以看出，这些街道把这块原本是灰堆的场地，细致地切分成了若干个板块。街面上是各式门店，卖的东西以俄罗斯特产特色为主，也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土特产，特别是华夏分区的东西更多。街上卖的东西，有好多是与柳芭和老巴那段经历有关的，包括方才在娜塔莎大婶处看到的那种小书，还有一些老巴画的柳芭的漫画。看到这些东西，柳芭就不点不高兴，但和刚才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展品展览比较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毕竟这不是主流，毕竟，这些事你不想让人家说也不可能。这已经是世界性的传说了。

  这时李春的心里也在犯嘀咕。文化街的牌坊上分明写着：两位名人启迪千秋万代反思。这第一位名人已经隆重推出了，第二位，无疑就是巴扎洛夫。李春暗自为乌里扬诺夫老头儿捏了一把汗，不知这位有头脑的老爷子，将会如何摆布这个不容易摆布的神仙。

  其实比李春更早意识到这一点的是柳芭。她太知道那两个名人都是谁了，她也太想知道家乡人是如何处理老巴这个憨货的，要怎么说才能把这个事圆过去。

  两位老总怀着同样的心思，顾左右而言他，惴惴不安地漫步在文化街头。他们走过一片不像是店铺的街区，这里没有生意买卖，俨然是一片办公区，门口挂着样式庄严的牌匾，走近一看，两位老总立刻明白了。

  世界反家庭暴力协会。

  世界维护妇女儿童权益委员会

  世界女权论坛秘书处

  ……

  这些机构设在这里，本身就是鲜明的昭示，也是巧妙的回避。李春暗暗佩服乌里扬诺夫的聪明，高，实在是高。柳芭则一扫方才的得意，这几块牌匾像一阵狂风，一下子把她刮回了那段凄风苦雨愁云惨雾的岁月里。往事不堪回首哇。她感谢乌里扬诺夫老头儿，以这种方式避开了那个话题。

  但是，乌里扬诺夫的聪明远不止于此。在文化街区的最后一个单元里，展出了现在的巴扎洛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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