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听到松秋真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就猜到是要去哪里了。
杏绪十八岁搬到松家，自此以后没怎么跟母亲雪奈联系过，所有的消息透过松家知道。比如妈妈顺利结婚、妈妈辞掉工作、妈妈生了一个弟弟……这些信息堆积起来，让杏绪没有再回到那个家里的勇气。在她的心里，妈妈和从前的时光一起被她亲手打包扔进时间的缝隙里，不再回首，也不敢回首。
杏绪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来这里，这个曾经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的家。
从车开进小区，杏绪的整个人就是紧绷的状态。松秋真要去找停车位，想把她先放在楼下:“你先自己上去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杏绪点点头，伸手去解安全带。手上毫无力气，试了几次都打不开安全扣。
松秋真俯过身帮她打开，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放松点，又不是让你上刑场。”
手收回的时候，杏绪抬头，恨恨地一口咬上他的手腕。
她曾经想过很多次和妈妈的新家人见面的场景，也许她会哭会愤怒会激动会开心，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异常平静。
开门的是个陌生男人，杏绪认出他是妈妈的结婚对象，她名义上的父亲，不过要加个括号写上“新”字。
杏绪对他礼貌微笑：“您好，我是松杏绪。”十四岁那年，她见过他的。
还不等对方说话，妈妈冲到门口一把抱住杏绪。这股劲太大，两个人差点一起拥抱着跌倒，幸亏后面上来的松秋真扶了杏绪一把。
“杏绪，欢迎回来。”雪奈对她和松秋真笑起来，好像杏绪从未搬出过这个家。
“……”杏绪被她过分平常的语气惊到半天没能回应。
松秋真轻拍她的肩，将手里提的东西递给雪奈，“伯母，这是在楼下超市随便买的东西，我和杏绪的一点小心意。”
杏绪斜睨他手上的东西。这家伙撒谎连草稿都不打，我家楼下超市能买到这么高级的东西，在这里活了十八年的我怎么不知道。明明就是事先让那个什么朱什么迪什么的助理买好放到后备箱的吧。而且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被代表了？？？
妈妈倒是没在意他是不是说谎，开心地接过：“谢谢，你们真是有心。好了，不要站在门边说话，快进来。”
雪奈去厨房给他们倒茶，杏绪对着沙发上的一大一小觉得很是尴尬，感觉自己怎么都像个闯入别人领域的陌生人。
松秋真反倒是一副轻松闲适的模样，打量了一圈家里后就开始跟小朋友说话。问完年纪问名字，语气很是温柔，连说话速度也跟着缓慢下来。
“你的小名叫什么啊？”
“嗯……小原。”
杏绪忍不住嗤了一声，平时对别人一副“闲杂人等请勿接近”，看谁都用看智障的眼神的松秋真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施展他的父爱光辉了，真是变态。
“你是我的姐姐吗？妈妈总是说起姐姐。”小原突然看向杏绪，眼睛亮亮的。
“是哟，是姐姐。”松秋真替她回答。
小原慢慢点了点头，好像在想什么：“既然是姐姐，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住呢？”
松秋真摸了摸他的头，语气认真：“因为姐姐脾气比较怪，在这里住会把房顶掀掉。有个这么头疼的姐姐在感觉会很不好吧？”
“……”杏绪简直想把松秋真当成过年的礼花从窗口打出去，让他消失在雾霾中。
小原把这话当了真，对杏绪露出了看路边小狗的眼神：“姐姐真可怜啊。”
杏绪努力忍着想要和松秋真干架的冲动。
“那她是我的姐姐，你又是我的谁呢？”小原眨巴着眼睛望向松秋真，满是疑问。
“叔叔。”杏绪今天第一次抢答成功，满脸自豪，全然不顾松秋真迅速黑下去的脸。
杏绪中午吃的大餐还没消化完，感觉再多吃一口就要吐，到了饭点就倚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餐厅传来大家的说笑声把手上的遥控器按得啪啪响。
她不明白松秋真为何执意要带她回来，她离开这里四年，松秋真从来没强制让她回来过。每次他提醒她“最近要不要给妈妈打个电话”或是“最近要不要回去住几天”，她都强硬的拒绝，一脸革命烈士的铮铮铁骨，松秋真也不在意，都是随了她的意。这次太反常。
松秋真背对杏绪坐着，白色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他结实白皙的小臂。修长的手指轻执着筷子，随着他吃饭的姿态，宽阔的后背轻微伸展着能看到背肌运动的痕迹，连衬衫都变得紧绷绷紧贴他的身体。
杏绪正看着，松秋真突然转过头，她来不及收回的眼神和他的撞在一起。
“怎么了？”
妈的，这家伙后背长了眼睛吗？
杏绪尴尬地把眼睛移回到电视，“没……就是看你们在吃什么。”
松秋真又回过头继续吃饭，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杏绪对着综艺节目笑得不能自持的时候，一双筷子出现在她的眼前，筷头夹着一只剥好的麻辣虾尾
她抬眼，是松秋真：“你不是很喜欢虾吗？给你剥好了，吃吧。”
杏绪中午可是把虾吃了个够，此时根本没有食欲，她嫌弃地拒绝：“我才不要吃呢。”
松秋真收回筷子，把虾尾放进自己的碗里。他端着碗在她身边坐下：“你在看什么？”
“你坐在这里干嘛”杏绪反问道，“有餐桌不坐。这里又不是吃饭的地方。”
松秋真吃着虾尾，眼睛放在电视上：“这种节目哪里好看了？”
“你管我。”杏绪用手推他，“回去正常吃饭好吗？”
“我坐这里哪里不正常了？”松秋真趁她张开嘴说话塞了一片蘑菇给她，“多吃点菌类，少说话。”
妈妈做的蚝油炒蘑菇依然好吃，杏绪乖乖闭嘴，嚼完后又意犹未尽地张开嘴。
松秋真又喂了她一筷子：“你刚才炽热的目光都快把我的背盯穿了。”
“……”看在美味的杏鲍菇的份上，杏绪不打算和他计较。
看见松秋真和杏绪亲密互动这一幕的雪奈很是激动，收拾碗筷时拉着杏绪问话，像是发现明星奸/情的狗仔，“秋真又体贴，性格又好，长得也不错，品性家教也是一流的，完全没得挑啊。”
杏绪忍不住蹙眉，妈妈才跟松秋真见了几面，就把他夸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花朵？
体贴在哪里？他明明是目中无人吧。性格好在哪里？明明那么艰涩。本质又是个变态……也只有长得好这一条属实了。
“听伯绪说你们订婚了？”
杏绪想了想，迟疑着点点头。毕竟松秋真说要先对长辈隐瞒。
雪奈满意地看着她：“那我就放心了，秋真是个好孩子，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杏绪捏着抹布的手瞬间变冷，突如其来的气愤堵在她的嗓子，梗塞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牵动着她的泪腺。她努力忍住眼泪，很想质问妈妈很多问题，但最后跟着愤怒一起吞回肚子。
过了半晌杏绪才轻描淡写地说：“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妈妈惊讶着回头：“秋真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没有。”杏绪摇摇头，用水反复冲洗着抹布，不再说话。
收拾完毕后，杏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胃里涨得难受，很想吐。
她想走，可是妈妈和小原强硬挽留她和松秋真非要住下来，连不太爱说话的叔叔也不断劝说。杏绪觉得小原摇着她手的力气再大一点自己就要吐了，只能闭着眼答应下来。
房子当然不比松家和松秋真家，只是个普通的三居室，妈妈把书房收拾出来给他俩住，杏绪也没办法说自己不能和松秋真睡一间，看着妈妈忙前忙后，感到胃一阵阵地绞疼。
等把沙发床拉开以后，杏绪也没管松秋真甩了拖鞋就扑倒在床，指间用力压着胃部慢慢揉捏，这才觉得神经放松了一点。
收回一点力气她才想起来指责松秋真，她翻过身侧躺，“你干嘛不推脱？”
松秋真对书架上的东西很是感兴趣，拿起那些装饰性的瓶瓶罐罐细细看着，“你明天也没课，住一小晚又不会怎么样。”
杏绪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向跟周扒皮一般的石主任会放她假了，这根本不是奇迹，完全是松秋真作妖的结果。“我又没要你给我请假。”
松秋真找到一本影集，坐到她的身边，靠着床头，“你是没说，但周管家说你最近很劳累，让我帮你请个假。”
杏绪沉默了一下，半晌扔出两个硬邦邦的字：“谢。谢。”
“不会。”
明明感觉胃部还在轻轻抽搐，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人在身边而放松还是实在是太累了，杏绪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在她迷糊间，一只大手抚过她的腹部，一下一下缓慢轻揉。
这力度刚好，比她自己暴力止痛的揉法温柔许多，胃里的绞痛感消失掉大半。
松秋真轻轻说：“你每次生气就胃疼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杏绪哼唧几声，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是谁害的。”
松秋真翻看着影集，“胃长在你身上，你说是谁害的。”
杏绪的眉毛微拧，但觉得自己跟他置气也没用，眉毛又展开：“我不想跟你争论，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错。”
杏绪的头微侧，散开的头发遮住她的面容，让松秋真看不清她的表情，他的手下移在她的小腹抓了一下，“长胖了。”
“变态，不要乱摸啊。”杏绪果然像被惹怒的炸毛小动物一样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