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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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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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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蔓和楚央相对而坐。

  他们来到附近的一个咖啡厅,有些过去需要忏悔,有些错误需要了结,她得和他把话说清楚,不能再这么纠缠下去。

  楚央让她先进去,自己在外面打了个电话才进来,孤男寡女,尹蔓没有坐包厢,两人找了大厅一个隐蔽的角落入座。她点了一杯玫瑰茶,楚央则要了一杯鸡尾酒。

  服务员一走,他急不可待地追问:“忆初,你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年他和尹蔓被拆散后,他用尽了千方百计也没能让父亲松口,楚央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是为了爱还是再也无法承受这种高压家庭下的逼迫,他愈走到绝路,愈不认输,当着全校同学的面,愤然跳了教学楼。

  教学楼不高,房檐与树给他挡了一劫,最后只有左腿骨折。

  这件事引起轩然大波,他以为父亲会就此妥协,然而楚父不仅不如他所愿,反而断然休了尹蔓的学,在病房里无情地通知他,除非他出国,否则尹蔓这辈子再也没有任何书可读。

  楚央捡回一命后,彻底绝了轻生的心思,性命的底牌毫无作用,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力量有多渺小,父亲的重拳一击,打得他头破血流,简单得像捏死一只蚂蚁。

  无论如何不能让尹蔓辍学,楚央在枉然抵抗一场后,无声地妥协了。

  她继续读书,他出国。

  这一走,他们就再也没见过。

  楚央道:“之后我一直在找你。”

  他口中的版本尹蔓闻所未闻,咖啡厅里的暖气吹在她的脸上,却让人如坠冰窟。

  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那时的他们怎么会活得这么天真?

  “楚央,我去见你那个晚上。”她声调淡漠,目光透过他,昏昏投向遥远的往事,“……我外婆死了。”

  ……

  青葱少女,情窦初开。

  在楚央的追求下,他们情难自禁地投入了爱河。

  她和楚央偷偷牵手逛操场,下了晚自习在旧亭里接吻,两人玩闹着回家,他最喜欢从她身后一把将她公主抱起,吓得她直叫。

  他们爱得美好而浪漫,再然后,开始探索彼此身体的奥秘。

  发育是件神秘的事情,异性的身体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楚央作为一个气血方刚的小伙,渐渐不再满足于亲亲抱抱,想要的越来越多。有一天,他说他父母不在,邀请尹蔓去他家里玩。

  尹蔓在他的软磨硬泡下,耗不过他,同意了。

  在她无知无觉踏入楚央家里那一刻,尚不知自己即将迎来一切噩梦的源头。

  他们待在楚央的卧室里看vcd,泰坦尼克号,jack和rose暧昧地缠绵,楚央看着看着,手悄悄摸上了她的腰。

  尹蔓按住他的手:“你干嘛?”

  楚央的心思完全没在电影里,俊脸神采飞扬:“你真好看。”

  她很骄傲:“不用你说。”

  他霸道地把手盖在她手上,将她抱了个满怀,尹蔓感觉有东西顶着自己,生理健康课她学过,登时红了脸:“你别这样。”

  他嘟囔:“我就抱抱你。”

  楚央毫无诚信可言,紧接着手就摸到了她胸上。

  尹蔓慌道:“楚央!”

  她中意他,拒绝得不甚坚定,他趁她不注意,手一下钻进去,探入她纯棉的文胸。陌生的感觉传来,尹蔓打了个激灵,楚央手长脚长,翻身把她压在床上:“忆初,你好香。”

  他激动难抑,胡乱地摸她,女生的身体与男生截然相反,软得不行,就在他的手快伸进她的裤子时,尹蔓顿时清醒过来,使劲推他:“我外婆说,女孩不能让男生摸那里……”

  这次无论楚央怎么说,她都铁了心拒绝他,他热血勃发,在她腿间不停地磨蹭,前后耸动着腰,隔着裤子模拟撞击的姿势。尹蔓被他撞得直往后退,又羞涩又新奇,用手撑着他的胸膛:“喂,你够了没有……”

  门陡然打开。

  命运的齿轮咔嗒一响,开始缓缓沉重地转动。

  楚央的母亲叫道:“小央,你在里面……”

  卧室里,他趴在尹蔓身上。

  这场恋爱以一种最不堪的形式暴露于家长面前,楚母猝不及防,遭受了极大的冲击,指着尹蔓的鼻子骂她不自爱,没自尊,楚央手足无措地掩住尹蔓,和楚母大吵起来,她在他们母子俩激烈的斗争中,当场被扫地出门。

  楚母看她的眼神令她不能接受,尹蔓哭着回到家,外婆在准备明天的早饭,她的退休工资微薄,够不了她们的生活,尹外婆无论严寒酷署,每日凌晨三四点就要起床,做好糯米饭推到街边去卖,卖完再去居民楼捡些矿泉水瓶废纸板之类的垃圾卖给回收站,能挣一点是一点。

  尹蔓抹去眼泪低头去厨房帮忙,她背着身子,把淘好的糯米放到蒸锅里,靠在灶台上,泪水一颗一颗地往淘米水里掉,泛起浑浊的涟漪。

  尹外婆道:“囡囡,记得帮我看好时间,蒸久了不好吃的。”

  她“嗯”了一声。

  外婆耳背,没听清,又洪亮地喊道:“囡囡?”

  “知道了!”尹蔓的眼泪突然开了闸,转身正对着外婆,她眼眶通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打湿了指缝,问道:“外婆,为什么我们没有钱?”

  年迈的尹外婆听清这句话,再无法移动一步。

  尹蔓扑进老人怀里,埋头哭得抽搐,不公地哽咽:“要是我们有钱就好了。”

  要是有钱,楚央的母亲就不会那么看不起她,要是有钱,她就可以硬气地骂回去说我才没有勾引你儿子,要是有钱,她就不会那么害怕……

  尹外婆怆然抱住她,尹蔓的衣服很干净,但已经洗得泛白了,老人沧桑的泪沿着脸上纵横的皱纹,曲折地流进她的发顶:“……是外婆对不起你。”

  外婆身上充斥着腐朽的老人味,就是这个味道,构建了她从小到大的家。

  尹蔓的眼泪浸透了老人的前襟,她的手因为收废品被划出道道细碎的伤口,尹蔓握住她那双干枯的手,边哭边说:“我以后一定要赚钱,赚很多钱,让你过好日子!”

  她要奋发图强,带上外婆一起搬进大房子。

  楚家与楚央没有谈妥,翌日便找到了芙蓉老街。

  至此,尹外婆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心肝昨天回来后,会哭得那么伤心。

  老人长年弯腰干活,背脊已被生活压得佝偻不堪,她不让尹蔓出来,独自担起楚母对于她们这个狭小贫穷的家的讥讽,在邻居的围观中,破口大骂,把来人通通赶了出去。

  人一走,外婆恍若竭尽力气,疲软地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身躯枯败干瘦。

  尹蔓从卧室里出来,默默蹲下身,把头抵在她的腿上,无地自容:

  “外婆,我错了。”

  尹外婆摸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有如光阴倒流,女儿死前也对她说过这句话。霎那间老人仿佛触碰到了冥冥中黑暗的轮回,目光隐含着深切的忧患:“囡囡,你千万不能走上你母亲的老路。”

  她将满腔的悔恨与爱怜全给了她的乖孙,这是她的命根子,是她所有生的希望,她卑微地祈求老天,愿以自己的性命为价,换孙女平安如意,一生顺遂。

  尹蔓坚定地发誓:“绝对不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学校很多人听说了她和楚央的事,从“捉奸在床”到“怀孕堕胎”,流言的发酵只需要短短半个月。尹蔓受尽了他人的指指点点,楚家命令他们立刻分手,她没有手机,楚央被关了禁闭,托人递给她一封信,上面约好时间与地点,毅然决然说要与她私奔,直到他的父母同意他们在一起为止。

  然而楚央可以任性,她不可以。

  他有路可退,她没有。

  尹蔓找不到机会和楚央见面,也联系不上给她送信的那个人,她只能焦虑地等待着那一天,等着去亲自告诉楚央,她爱他,但她不能这么做。

  那是一个风雨晦暗的夜晚。

  寒冷的雨雾为世间蒙上了凄切的纱,雷声振聋发聩,树木在黑夜里荒凉的摇动,发出簌簌的声响,月色伶仃,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厨房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泡,陈旧的灯丝氧化了,外婆还在忙碌。

  自从尹蔓哭着问她为什么家里没有钱后,尹外婆就不在固定的一个地方卖糯米饭了,宁愿累一点,推着车到处走走,趁着现在还能动再多赚点钱,以后供她读个好点的大学。这几天买早餐的人变多,她得备够食材,免得第二天起床来不及弄。

  尹蔓心神不宁地说:“外婆,我出去一下。”

  尹外婆讶异:“大晚上的,去哪儿?”

  尹蔓:“钱鑫被他爸打了,大宛让我和她一起过去。”

  她从不撒谎,外婆毫不怀疑:“这老钱真是,天天打孩子,也不怕打出病来。雨下那么大,你还是别去了。”

  “大宛说钱鑫伤着了,她一个人处理不了,让我过去帮忙。”尹蔓不敢看她,“我二十分钟就回来,您放心吧。”

  “唉……”外婆叹了口气,“你顺便把我刚做好的肉给他端过去。”

  钱鑫家和他们家很近,临走前,外婆看了看窗外,不放心地叮嘱:“囡囡,记得带把伞啊。”

  大门关上,尹蔓没来得及回话。

  伞柄被风吹得东摇西晃,尹蔓冒着大雨来到和楚央约定的地点,他已经等了她许久,身上的外套全湿透了,冻得直打颤,他看见尹蔓,惊喜交加,目光炽亮,比那闪电更刺眼。

  楚央煞白着脸抱住她,吸了吸鼻涕:“你总算来了,冷死我了!”

  他身上的寒意使她也战栗不止,楚央警惕地观察周围:“忆初,我们得快点走,我家里现在肯定发现我不见了。”

  他冰凉的手指直冷到她的心里,尹蔓讷讷地说:“楚央,我今天来不是……”

  话音未落,四五辆车猝然冲出,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们。明晃晃的车灯把大雨照成了一根根洒落的银针,晃得人睁不开眼,白茫茫的一片。为首的车辆里下来几个人,不分由说将楚央押回车上。

  楚央疯狂地朝着他们拳打脚踢,回头撕心裂肺地对尹蔓喊了一句:“你一定要等我!”

  车辆发动,车窗传来砰砰的撞击声,这些人动作利落,来无影去无踪,留下尹蔓孤零零地站在街头,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雨哔哔剥剥地打在伞上,刚才的景象仿佛电影般晃过,于是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一辈子也没机会再说。她的头发一络一络地往下滴水,黯淡地拖着脚步往回走。

  尹蔓把伞上的水抖落在楼梯间,打开门,失魂落魄地说:“外婆,我回来了。”

  家里空无一人。

  她往里走两步,发现卧室的门沿边掉了一封信。

  那是楚央写给她的信。

  ——“忆初,我们逃吧。”

  ……

  尹蔓点的玫瑰茶端上来,她喝了一口,味道有点泛酸,大约是玫瑰的酸味,她没怎么在意,心脏空落落地钝痛,对楚央说道:“外婆在整理床铺的时候,在我枕头下面发现了这封信,以为我要去和你会合。”

  楚央看着她喝下那杯茶,眼底悲哀浓重:“她出事了。”

  “对。”

  尹外婆以为尹蔓要离她而去,惊惶不已,连夜冒着大雨出去找她。

  她已至迟暮之年,老眼昏花,撑着一把破烂的伞,在风雨飘摇中,步履蹒跚,踽踽前行。

  雨水打湿了路面,夜色浓黑,老人心急如焚,没看清前路,下台阶时脚骤然踩空,衰弱的身躯沉沉一跌,头撞在花坛边缘尖锐的角上,接着又重重撞落在地上。

  刹那间,世界颠倒。

  尹外婆艰难地挣扎了两下,想要努力够到花坛,把自己撑起来。她绝望地朝着前方挪动,发现眼前越来越黑。

  越来越黑。

  手指在碰到花坛的那一刻,颓然落下。

  街道寂寂,门巷紧闭。

  无人经过。

  老人就这样在滂沱的冷雨中,孤独地死在了路边。

  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

  尹外婆死不瞑目,等找到尸体时,谁也无法合拢她的眼。

  生活轰然土崩瓦解,尹蔓跪在那具僵硬的尸身边,犹如置身万丈悲恸的深渊,她死前还带着对自己无尽的忧虑,舍不得放手,舍不得闭眼。她来不及对尹蔓道尽那些人世沧桑,剩下年少的她孤身一人顶住这天地,只来得及说上一句:

  囡囡,记得带把伞。

  生命脆弱无常,往往湮灭在一瞬间。

  “我外婆滑倒以后颅脑损伤,是脑出血走的。”说起这些往事,尹蔓有些乏力:“所以我不想见到你,楚央。”

  她喉头腥苦:“我每见到你一次,都在提醒我自己,外婆是怎么被我害死的。”

  外婆溘然长逝,给这场无知的早恋写下血腥的悲剧结局。

  她无数次在仇恨里窒息,恨楚央,更恨自己,恨得她一刀一刀地划向自己,煎熬地背负着弑亲的罪名,永世不得超生。

  楚央追悔莫及:“忆初,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平时不敢去想当年的事,更不知该如何对姜鹤远提起,亲人的死亡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人生被血淋淋地剜去一块,即使时间过去再久,一旦想起,仍是灭顶之痛。

  也许是回忆太过压抑,尹蔓的头一阵阵犯昏,她又端起玫瑰茶喝了几口:“以后你别再找我,我也不想再见你。”

  楚央抬了抬手,似乎想要制止她。

  这时手机震动,姜鹤远的电话打过来:“我到了。”

  “那就好。”她眼皮发沉,晃了晃头。

  姜鹤远:“你在做什么?”

  尹蔓口舌泛苦:“在外面吃点东西。”

  他没头没尾地问:“一个人?”

  她揉揉眼,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楚央面色有些古怪,她想,反正也快走了,回道:“嗯。”

  他那边背景声嘈杂,尹蔓听他说道:“早点回家。”

  姜鹤远挂断电话,打开手机上刚收到的照片,面无表情。

  “我无意中看见一个女人,长得是不是有点像你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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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里,尹蔓和楚央相对而坐,专注地交谈。

  尹蔓握着手机,脑子昏沉得不正常,浑身力气仿佛被抽走了,她终于发现不对劲,不可置信地问楚央:“你给我下药?!”

  她以为自己在大声质问他,然而发出的声音却低不可闻。

  尹蔓的力量在疾速地流逝,整个人丝毫动弹不了,容不得她逃走,在下一秒失去意识前,她模模糊糊听见楚央说了一句话:

  “忆初,对不起。”

  尹蔓彻底晕过去后,楚央懊丧地揪着头发,他一直觉得是尹蔓背叛了誓言,心里怀揣着怨愤与不甘,加上韩舒娅一激……要是他知道当年是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同意这个计划。

  韩舒娅从后面走出来:“出息。”

  楚央犹豫:“要不算了吧。”

  韩舒娅不屑一顾,小男生就是小男生,下个药也这么瞻前顾后的:“行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少给我装。”

  楚央再三确认:“你确定这药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韩舒娅无所谓地说:“你能不能放心,别啰嗦,大不了睡一觉,我找熟人拿的,又不是外面的劣质品。”

  她把楚央的鸡尾酒撒到尹蔓身上,和他一人一边扶起尹蔓,带着一身酒气的她往外走,嘴里抱怨着:“你看她,大白天喝得那么醉,气死我了。”

  咖啡馆的人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尹蔓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酒店里。

  她头痛难忍,茫然地打量四周,等到理智逐渐归于脑内,尹蔓猛地掀开身上被子,只见自己赤身裸体,只穿了一条内裤。

  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记忆停留在咖啡馆里晕倒前的时刻,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她一件也想不起来。

  尹蔓攥紧拳,床单被她揪出丑陋的皱褶,她目疵欲裂,恨道,楚央。

  楚央竟会对她下药。

  她的下身没有明显的入侵感,尹蔓的记忆被生拉硬扯地拼接起来,中间遗失了一大块,她不确定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生关系。她在醉生里摸爬滚打,小姐被迷奸的事故数不胜数,她的警惕心向来很强,却从来没把这种卑劣的手段,往楚央身上套。

  连一丝念头都没有。

  她毫无防备,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

  尹蔓手忙脚乱地爬下床找手机,手机被关机了,她重新打开一看,已是第二天上午七点。来电提醒里姜鹤远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尹蔓心乱如麻,她没有楚央的联系方式,不知该去哪儿与他对峙,恶心地吃了个哑巴亏,她穿好衣服匆忙往家里赶。

  尹蔓没精力为自己是否失身而纠结,满心只有两件事。

  第一,绝对不能让姜鹤远发现。

  第二,必须马上找到楚央。

  酒店离家不远,她思绪混乱,一开门,却见姜鹤远端坐在沙发上。

  尹蔓不自觉后退一步,惊疑不定:“你不是走了么?”

  姜鹤远板正得犹如一尊雕塑:“你去哪儿了?”

  她支吾其辞:“我我我去买早餐。”

  姜鹤远盯着她空荡荡的手:“早餐呢?”

  尹蔓被他盯得发毛:“已已经吃完了。”她转移话题,“不是要去三四天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的谎言拙劣得令人冷笑,姜鹤远没有回答她,说道:“尹蔓,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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