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父母之命
紫泉宫外，燕不回、杨影、宇文护、苏子云四人四马，正结伴而行，一路向北。
目的地是蜘蛛军的大本营——泾阳兵府。
杨影突然发声：“禀告恩师，我需要去接一个人。”
“是侯莫陈舞么？”燕不回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是。”杨影只回应了一声，却吓倒了宇文护和苏子云。
“你说的该不会是……不会是官居洛阳少府的那个，那个那个，著名的“玉面九尾”侯莫陈舞吧？”苏子云久仰大名，没见过本人。
宇文护没敢说话，只是往前架马。
“不准。”从燕不回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可是恩师，不能扔下她不管……”杨影有点着急。
“说了不准就不准。”燕不回依然不回头，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恩师，当时我都和您说过了，她和贺拔岳将军的死，没有一点关系！请您相信我！”
“住口！”恩师转过脸，狠狠得瞪着杨影，宇文护和苏子云从来没见过燕不回这么生气。“要不是当年因为她赖在兵府不愿离开，现在贺拔岳将军怎么会死？兵府的各位怎么会分散，蜘蛛军你我和小凌怎么会卷入这场长达一年的战争？”
“可是恩师，他和侯莫陈崇将军一样，是无辜的，你看侯莫陈崇大哥，不是还在战争中立功了么？”
燕不回停下脚步，彻底爆发：“那能一样么？侯莫陈崇一直都在兵府里面，所作所为我们大家都能看到，况且一个分家子弟，也管不着侯莫陈悦那个畜生；但侯莫陈舞不一样，谁能证明不是她下的命令？谁能证明她没通风报信出谋划策？谁能证明和她没有一丝关系？侯莫陈舞是宗家大小姐，只要她还姓这个姓一天，就脱不了干系！”
“恩师。”杨影低下头不敢看师傅的脸，却大着胆子说。“小舞现在就在长安，如果贺拔岳将军的死和她有关系，那她还敢回来么？城里恨他的人这么多，不是自投罗网？”
“好！不错！”燕不回点着头看杨影。“好样的！学会顶嘴了。”
“弟子不敢……”杨影慌忙滚马下地，跑到燕不回的马前面，跪下献上一个师徒大礼。
“亏的你还把我当作师父啊？”燕不回也不看他，想打马绕过去。“你这样很好。有件事本来打算抽时间单独再告诉你的，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可以说出来了。”
三双眼睛都瞪大着看她，等待着她要说的内容。
“在我的授意下，赵贵都督已经给你定下了婚约，而洛阳方面，也已经回应同意了。”
“您说什么？婚约？”杨影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
四年前，侯莫陈顺将军带着侯莫陈舞大小姐，来到关中，举行华山大典。
大典结束后，使团并没有直接返回，而是在泾阳兵府逗留了整整一年。
那年冬天，朝廷的实际掌权者尔朱荣被孝庄帝元子攸击杀。
此举引发了尔朱一族又一次针对皇室的疯狂报复。
经过大清洗，元子攸被押解到晋阳囚禁、最终被勒死在三级佛寺。
在扶植新的傀儡后，尔朱兆继任成为了新的朝廷实际掌权者。
而后，突然匪夷所思的发生了两件事，将不可一世的尔朱一家彻底毁灭。
一件是震惊朝野的“鹰爪案”，邺城的尔朱府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不光是本家分家，连家兵家丁、丫鬟奴仆、家禽家畜，都一并被凶手送上西天。因为杀人者使用的是弓箭，世人曾一度怀疑是天下第一弓道、落雕都督斛律光所为，但后来被证实斛律光当天正在高欢大人府上参加宴会，目击人众。
最终因为找不到凶手，恰逢尔朱家随后卷入军变，此案也就变成了没人过问的无头悬案。
另一件则是高欢脱离了尔朱家的控制，获得了实际意义上的真正兵权，于是当机立断，在信阳起兵，拉起反尔朱家的大旗，南征北讨。中兴二年，高欢留尔朱英娥和尔朱英女两个尔朱家的女儿为妾，除此二人苟活之外，尔朱一族被彻底根除。
高欢阵营在完全剿灭尔朱荣的残剩后，正式崛起。
花了一年的时间，上下经营，高家终于彻底代替尔朱一家，成为了北魏王朝目前的支柱。
于是高家又玩起了老套路：
高欢扶广平武穆王三子元修为帝，即北魏孝武，改元“永熙”，长女高清嫁为元修正宫皇后，史称永熙皇后高氏。高欢官拜宰相，两个儿子高澄高洋也是一同身居高位。一时间，乌云密布，高氏权倾朝野。
而新年伊始之时，即永熙三年正月，贺拔岳召集侯莫陈悦一起讨伐灵州反被其诱杀，使得关中再一次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侯莫陈悦不敢接受贺拔岳手下主力泾阳兵府，也不敢留在长安据守关中。只好退守原州，同时召唤贺拔岳原属下的将领前来。
李弼无奈，被迫跟随侯莫陈悦退守平凉。
李虎殿帅既不想为虎作伥，却又害怕遭受迫害，远走洛阳，去京师供职。
赵贵抛弃了一切，单枪匹马只身一人前往夏州，寻找宇文泰，跪求宇文能够带兵过来主持大局。
侯莫陈崇硬顶住舆论压力，和燕不回一道支撑起早已经在风雨飘摇中支离破碎的兵府。
谁也不希望自己难得有了一个安稳的家，就这样毁于一旦。
人心虽然散了，但兵府的战斗力依然不减当年，关键时刻，杨影和燕穆凌两个小鬼站了出来，将原来的兵府三军，改制成为蜘蛛和宁虎两军，而为了方便管理实际上增员了的蜘蛛军，又将蜘蛛军一军，分割为“青红皂白”四部。
宁虎交由侯莫陈崇统辖，而蜘蛛军实际上由燕不回、杨影、燕穆凌和宇文护四个人共同统领，随宇文泰平定了侯莫陈悦的叛乱。在宇文泰升为关西大行台进驻长安之后，继续发挥着重要的战斗作用。
侯莫陈崇因在作战中表现勇猛而被委以节度四州的重任，待在兵府里的时间越来越少。燕不回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泾阳兵府的统帅。
但每每燕不回望着空空如也的兵府，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
“师父您刚才说什么？”杨影扶着恩师的马头，扯住缰绳不让她走。
“我说：赵贵都督和我已经给你定下一门亲事了。”燕不回也不看他。“常言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你也到了岁数了，我给你收收心。”
“不只是哪家的小姐，有如此好福气，能嫁给关中数一数二的少年将军？”苏子云好像格外感兴趣。
“哦，赵贵都督和我，托人去了洛阳独孤家牵线提亲。”燕不回完全无视杨影的存在，继续前进。“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洛阳去人带回来的信儿，说独孤家当家人独孤如愿将军已经头肯同意了这门亲事。”
“那恭喜杨兄了。”苏子云在马上拱手。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我都没见过你说的这位姑娘。”杨影一看恩师不理睬他，并又跑回来重新上马，故意拖慢速度掉到队尾，好找机会开溜。
“杨兄这话可就过了啊，你是一心习武带兵，没有在意过这些，我们这等闲人可是知道的紧呢。”苏子云对着宇文护挥了挥马鞭。“这个独孤如愿将军就是一个有了名的大帅哥，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当初他在密州当刺史的时候，有一天打猎回来，人困马乏，昏昏沉沉的，带人马进城的时候，也不知是哪里刮来一阵歪风，就把独孤将军的帽子被吹倒了。因为独孤将军累了，也没在意，就继续在马上打着小盹回府。第二天天亮，独孤如愿早晨出门一看，嚯好家伙！全城街市上的男子，全都歪戴着帽子。”
“哈哈哈这么神乎？”杨影终于被逗笑了。
“那可不？简直全民偶像啊！他的女儿，你可以想像一下。”苏子云收起折扇打在手心。“那是京城……哦不对，可能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啦。”
“苏兄知道的可真多……”杨影翘起嘴角，笑的可爱。
“那可不？咱就是做这个生意的。”苏子云对自己的军师工作，非常骄傲。“独孤府上的那一对千金姊妹，犹如纯洁无瑕、明艳美丽的白璧一双啊！我估计，若非有泾阳兵府多年积累下的底蕴，一举打败陈庆之的燕将军的鼎鼎大名，外加你自己也争气闯出点名号，换做别人，我估计啊，都没戏。总之恭喜恭喜了，别忘了兄弟一场，到时喊我喝酒啊。”
宇文护听完也打算拱手恭喜，被杨影一把按住：“别听他的，我还没想好呢……”
“你想个什么？”宇文护可能是有点嫉妒。“婚约不是已经都订下了？”
“还是先不要提这个了，我现在只想着怎么出兵洛阳的事儿，儿女情长，回来再说。”杨影长叹一口气。
“老实说，是不是听完我的话后，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小激动、小期待？”苏子云简直无处不在。
“少来！咱能换个话题么？”杨影想打他。
“哦对了，萨保儿。既然已经说了，把我知道的也告诉你吧！”燕不回呼唤宇文护的小名，好像是很了解他的嫉妒心。“你的婚约也已经订下来了，是和高昌国的公主。”
“啊？”宇文护很吃惊。不知道是对信息，还是对内容。“高昌国？”
“西域三十六国中最靠近敦煌的一支，那路途也挺遥远的。”苏子云啧巴了一下嘴。“估计是为了牵制柔然的扩张，保证河西走廊的商业通道。”
“你们两个没事儿多看看书学习学习，你瞧瞧人家子云，什么都知道。”明明一位名满天下的大将军，可一谈起孩子的婚事，燕不回也会说出和婶子婆婆一样的调调。
这一下杨影和宇文护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四个人彻底安静的向前走着。
长安城的北郭因为坐落着紫泉宫、未央宫、泾阳兵府等军政要地，所以就比较严正，比较安静，生活在这一带的百姓，也比较规矩和文雅。一路上虽然街边也有商户酒家、茶馆客栈，但相对于西市和东市而言，就少了几分嘈杂，平添了几分儒雅和贵气。道路干净整洁、门头阔气讲究。
因为来往于此地的经常是达官显贵和政府要员，所以北市除了之前所说的安静考究之外，门类也是最全最齐整的，出现了很多其他集市上没有、或者少见的书斋、函馆、别馆、武道场、花坊乐坊和教坊等等，别有一番景象。
当然，人也是很多的，不过都比较守规矩，也就不显得凌乱。
杨影还在思考怎么样才能去找达奚冰，把小舞接回来。
小凌看上去好像很不喜欢小舞的样子，现在就连平和温柔的恩师也不待见她了，那小舞还应不应该来兵府做客？
想到这里，杨影有点后悔把小舞带回来了。
可是，转念又一想，这也是小舞自己的选择，由着也好，不然交给韦孝宽那个家伙？
不太好。
先不说小舞自己就不高兴，那韦孝宽在杨影眼中，一直就是一个夸夸其谈、不学无术的将领：他早年也是住在关中的，正巧遇上萧宝夤造反叛乱，泾阳兵府上下齐心协力，动用各种软硬关系，硬硬将萧宝夤撵到了万俟丑奴的平凉，可韦孝宽却吓得远走洛阳，并说再也不会回来。
在洛阳，他又开始了他的招摇撞骗，上奏皇帝要带兵反攻关中，讨伐自立为王的万俟丑奴，而此举，深受已故的杨侃大人的赏识，杨侃当时担任侍中兼大都督，最终被其招为女婿。这一步可是登龙乘凤，此后的大小战事，再没有人敢把杨侃的女婿放到枪尖刀刃上，只好随便找来个主管水土和祭祀打扫的司空长孙稚，让他在其手下担任国子博士，顺便帮忙进行后勤的推进，兼任了华阴太守。
华阴可是一座战略要地，位于关中平原东部，秦晋豫结合地带，东起潼关，西邻华山，南依秦岭，北临渭水。自古就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称，是中原进入西北的必经之地。春秋设邑，战国置县，至今已有八百多年历史。自古人杰地灵，英才辈出，战国知名纵横家公孙衍就诞生在那片充满魅力的土地上。
同时，华阴还是天下杨氏的发源地，有“天下杨氏出华阴，华阴杨氏归东宫”一说。极有可能，是自己的故乡，可惜失忆，使自己只能记得进入兵府之后的事儿。
总之，不管世人如何去想，韦孝宽在我杨影心中，就是个油嘴滑舌、寸功未建、投机倒把、占尽便宜的喽啰。只要他有一天敢背信弃义，投靠高欢，真刀真枪战场上撞见，韦这种废料，我杨影能打十个。
别说小舞喜欢跟在我身边，就是不喜欢，我也不会交给韦孝宽的。
“影哥哥！影哥哥！”
有人的喊声，打断了杨影的思路。
杨影左顾右盼，寻觅声音的来源。听这称谓和嗓音，像是侯莫陈舞。
“影哥哥，你在看哪里啊？”杨影的身后被拍了一下。
杨影回头一看，果然是小舞，举着一串糖葫芦，还骑着他交给她的那匹短腿马。
杨影觉得很惊讶：自己外号“恶魔斥候”，应该是世间数一数二的侦察兵，竟然在毫无察觉的状态下被拍了后背。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女孩子，骑的一匹驽马。
杨影再看恩师、子云和宇文护的脸上，也写着相同的心思和想法。
在解救她的时候，屋内的最后一人是被小舞在束手束脚的情况下制服的，当时杨影就觉得哪里不对，发现小舞的武功造诣其实远在一般高手之上，是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现在再看，完全证实了这一点。
这个姑娘不简单……
至少证明小舞远比她看上去的要厉害的多。
那她为什么会被绑架呢？和自己交手的那几个黑衣西域人，都是武艺稀松之辈，能制服小舞，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说服力。
难道真的像恩师和小凌说的那样，小舞其实是个危险人物。她此番设计被抓，是故意的。通过接近我，带着某种目的，来到兵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