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章 发兵勤王
宇文泰在紫泉宫大殿里踱来踱去，坐立不安。
十六七岁样子，穿一件束身白衣的苏子云急急忙忙跑进来，顾不上扶正帽子，一闯进殿来劈头就是一句：“大人为何还不发兵？”
“哦！子云你来啦！你父亲呢？”宇文泰也顾不上什么上下礼节，直接迎上去就是拉住了他的双手。
“父亲今天病重了，叫我来转达他的意思。”苏子云是大军师苏绰的儿子。
“那圣旨的事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宇文泰皱着眉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对啊，主公为何还不发兵？”苏子云也是一脸不解，跟随宇文泰步入大殿中央，坐在一旁首席。
繁华的长安城北郭，坐落着行台府大殿“紫泉宫”。这里是镇守关中的宇文泰办公的地方。
紫泉宫是一处典型的城堡式建筑，名字叫宫，实际为城，外墙高五米，内部大体上分为外环城、章台宫和近卫兵府三个部分。
大殿本名“北辰殿”，又叫“紫宸殿”，位于章台的核心，虽不是特别奢华，里里外外都只是陈列和摆放一些平常的用具和物品，但却透出一种别样的整齐和干练。
最上面中央的地方摆放着成堆的公案文牒，而办公用的几案上凌乱的盛放着笔墨纸砚。两边则是会客会见臣下是用的客位和蒲席。
宇文泰和苏子云分别落座后，宇文泰就从身边的雕花紫檀木匣中取出了刚刚传到的圣旨，双手交给苏子云：“你先看看这个吧。”
苏子云恭恭敬敬接过金黄的卷轴，展开。
上面写道：
奉天承运，吾皇诏曰：
自大统天定而来，屡破强敌，灭西羌于凉州，据匈奴出玉关，东夷朝贡，南梁败走，扫平六镇，击溃白匪，四海之内，无不臣服。
然，外患稍定，内奸蜂起。今丞相欢侫刓妄大，拥兵百万，割据一方，滋事霍乱，更甚诽谤朝政，目无道义，公言罢黜废止，实乃不义之举，二臣贼子，天人公愤！
即，欲上承天命，下乘黎民，黄龙云起，兴师讨逆！
特命，关西行台宇文将军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关西大都督，行先锋使，即日出兵，直指晋阳。后孤亲提大军，克日克敌。举寰宇以昌盛，还万民之太平！
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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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苏子云笑得喷出了气，侧脸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样？你也觉得不该出兵？”宇文泰用肘子撑在几案的角上，眼中透出询问的光芒。
苏子云随手把圣旨扔在面前的地上，从袖子里取出白纸折扇，展开摇动，笑而不语。
“好你小子！还跟我卖起关子来了！”宇文泰支起上身，一掌重重的击在桌角上。
苏子云忙收起纸扇，摊开双手：“我们势单力薄，去进攻高欢的晋阳当然是以卵击石。可是……”
“可是什么？”
“洛阳城高池深，屯粮丰厚，户口众多，文武百官也有不少，除非先内乱，你说高欢要轻易攻下，那也是不大可能。如果形成对峙，我们接了圣旨又不去勤王，将来不管哪边赢了，我们都得遭殃。”
“是啊！好麻烦……”宇文泰起身，又开始踱步。
“哈哈哈哈……”苏子云突然大笑起来。
反倒是把宇文泰吓了一跳。
“出兵！当然要出兵！”苏子云看着殿外，把手一挥。
“这……”不是刚刚还犹犹豫豫的，怎么突然就改口了？读书人就是难懂。宇文泰想着。
苏子云也不动，只是闭上双眼娓娓道来：“我们当然不能打晋阳，我们现在还不是高欢对手。我们也不能进驻洛阳，不然就是给了高欢上洛进京的借口……”
“那我们……”宇文泰皱起眉头。
“挟天子以令诸侯！”白衣书生苏子云一抖袖子，折扇展开。“能不能想办法把皇帝接过来？”
“你的意思是……”宇文泰有点吃惊，真的是没想到。读书人真可怕。
“是的。”苏子云摇起折扇。“这样还能通过皇帝的名义聚集一众有志之士，可以大大扩充关中的实力。”
“恩……”宇文泰被说的有点心动。“但，还是很危险的吧……”
“哈哈哈……”苏子云低头思考了一下，说：“常言道：富贵险中取。”
两人默契的看了一眼对方。
宇文泰，因为他人长得丑，又黑又歪，所以大家也都喜欢叫他“黑濑子”。别看其貌不扬，原先也是一方大部落的子弟，正赶上葛荣起兵谋反，也就拉起了一支部队投身镇压事业。不料时命旺盛，平叛战争打赢了。这一下不得了，混得风生水起，在讨灭了万俟丑奴后，一路作到了偏将军。之后天柱将军尔朱荣被先帝元子攸击杀，尔朱家被高欢颠覆。宇文泰在贺拔岳遇害后，委派自己麾下的兵马成功讨伐了罪魁祸首侯莫陈悦，名声大振，威震关陇。就此，也就理所应当的官至关西大行台，正式成为了这紫泉宫的主人。
而坐在下面与之对话的，是只有十七岁的苏子云，大行台左丞苏绰的儿子。出身京兆武功大家望族，祖上为三国时曹魏侍中苏则，其家族历代都担任食禄二千石的大官员。其父苏绰更是博览群书、尤善算学，深得宇文泰信任。
世上众人皆传言苏子云获得了其父真传，能力不在之下。每每听闻如此言论，父子二人都是一笑而过。
也有说法，是苏子云获得了儒家掌门人、第二十六代圣贤的真传。当然证据就是其曾经在长安大学堂求学，不过也有学堂内的人说其仅仅是挂了个名，并没有真正学过。
如此说来，他的能耐从何而来、修为深浅，也就都不得而知了。
题外至此、话说回来。
只见苏子云起身行礼道：“此事事关重大，本应该由家父亲自前来。奈何病重，委我前来。出兵迎王，乃是本人一人之言，与家人无关，但于国有利，不敢欺瞒，望主公三思。”
宇文泰刚想搭腔，大殿外突然喧哗起来。门外的卫兵想把来人拦住，却反被推到。
“叔父！天赐良机，速速出兵洛阳啊叔父！”闯进来的是白发白眉的英俊少年将军，斜披着葛边白袍，眉宇间英气逼人，显示着远超出其年龄的干练和大气。
“萨保儿！你又胡闹！竟敢私闯大殿！”宇文泰冲下去一把提溜起宇文护的衣襟，挥拳就要打。
“主公息怒啊息怒……”苏子云赶紧起身想要抱住宇文泰的右臂。
“叔父，一旦把皇帝接到关中，那我们就不再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了，而变成了真正的大统。虽然可能会得罪高欢，可皇帝对百姓的向心力不容小觑，肯定能引来更多助我们夺取天下的豪杰。这样一来，高欢萧衍，偏安一隅，根本不足为虑！再说了，就算是这步棋走错了，凭骁勇善战的‘蜘蛛军’和险要的潼关函谷，也能拒敌门外，是帝王之资啊！叔父！”既然已经要挨打了，也就没啥好顾虑的了，宇文护如连珠炮一样一口气说了一通。
这个胆大包天闯进来的少年将军正是宇文护，宇文泰的亲侄子，目前效力于城北王牌主力、泾阳府兵精锐——“蜘蛛军”。
宇文护头戴金箍，臂装护甲，天生白发白眉，虽然只有年纪轻轻二十岁出头，却因为有出色的统帅能力，能征惯战，又武艺出众，人送外号“斗神太子”，已经升为泾阳兵府精锐蜘蛛军“青红皂白”四部中“白”部的统领，指挥手下步卒。
宇文护的话一说完，场面竟如凝固了一般……
“哈哈哈哈哈……”宇文泰被说中了心事，放下侄儿，大笑着回头看向苏子云。“你也放手吧！”
苏子云自知自己唐突，忙不好意思的低头退到一边：“微臣年轻，主公赎罪……”
“嗯？”宇文泰反而是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你们俩说得好啊！何罪之有啊？”
宇文护和苏子云也是相视一笑。
“问题就是现在怎么做？”宇文泰又一屁股坐回自己的矮蹋。“要知道，出了潼关，可就不是咱们的势力范围了，要和高欢鼻子对鼻子脸对脸，现在我觉得还不至于，应该派谁去呢？总不能我自己去吧？”
“叔父……”宇文护刚想说话……
“不可！”苏子云厉声打断。“您去了不就等于把和高欢的矛盾给挑明了么？这样也是给高欢一个进攻关中的借口和把柄。况且，处于同样的立场，我估计高欢也不会亲自攻击帝都洛阳。”
“要是高欢个老匹夫敢进攻洛阳，那他就是叛逆，是乱军，孩儿定带兵将其剿灭！肃清环宇！”宇文护心高气傲。
“嗯……”宇文泰虽然认同，可语气中也似有所顾虑……
“这样说来，晋阳和邺城最有可能派遣带兵出战的统帅，应该是高澄。”苏子云感觉有点棘手。“这个高澄虽然年纪轻轻，但行政能力出色，在这短短三年的时间里，从信都起兵、诛灭尔朱一族，到把持朝政、基本控制了三晋和关东地区，手下已经聚集了一大批能人志士，羽翼丰满，实力不容小觑。”
“叔父……”宇文护先前一步，终于鼓起勇气再说。“既然对方的统帅也是个晚辈儿，不如让孩儿我去吧！”
“啥？！”宇文泰和苏子云一上一下两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开什么玩笑！”宇文泰拍桌大怒。“就算对面真的是高澄统帅大军出阵，那他手下还有名满天下的落雕都督斛律光和龙骧铁伐段韶，你不过是跟随燕不回打过几仗，毛还没长满的雏儿，放你去？送死么？”
“而且将军啊……”苏子云也再次打开折扇说道。“这圣旨传过来也是需要些时日的，现在洛阳那面什么情况咱们谁也不太清楚，这万一你杀过去了，洛阳城早已经破了，高欢正带着二十几万人正等你呢，你能应付得了么？”
“那……我就和他们斗个鱼死网破！”宇文护年轻气盛，咬牙握拳。
“网破不破我不知道，鱼是死定了的。”苏子云风趣的先摇头后点头。
“这……难道，我们大家就都要在这里干等燕不回和杨影师弟回来么？那谁知道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能回来？”宇文护急得直跺脚。
这一句话出，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
“报~~~~~~~~~~~~~~~~~~！‘蜘蛛将军’燕不回携弟子杨影凯旋班师，现正在大殿外恭立等候！”传令官那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殿上的沉寂。
“终于回来了！”三个人都是大喜过望。
“快快让进来啊！”宇文泰显然已经没有办法压抑自己心中的狂喜。
走进来的是一前一后两个人——
前面的女人一进大殿就先把伞收了起来，从身后取出扇子和酒葫芦，边扇风边用牙咬开了酒壶的盖，大大的灌了一口后用手背将嘴角蹭干净。这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快捷又利落。
后面的少年，只是默默的跟从在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在前面的，头戴牡丹穿莲冠，头发乌黑，肩披白雪狐裘，身穿火红束身露脐长袍，身材丰满迷人的女人，正是泾阳兵府蜘蛛军统帅，燕不回，人称“蜘蛛将军”。
低头跟在后面的，头戴素簪小冠，刘海遮住了左眼，脖子上带着一只墨绿绸环，穿一袭紧身金缕黑衣，显得有些拘束和怯懦的十七岁少年，是蜘蛛军“青红皂白”四部中“皂”部的统领，破虏将军杨影，人称“恶魔斥候”。
师徒两人，走到大殿中央，站定后，齐齐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回禀主公！泾阳兵府燕不回（杨影）班师复命！”二人异口同声。
燕不回拱手交上虎符。
“你可算是回来了！”宇文泰兴奋地跑下去紧紧地就拉起燕不回的双手就不放了……
“我要告你无礼骚扰、有辱斯文哦~”燕不回偏头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
“呃……好吧……”宇文泰满脸黑线，干咳一声后又悻悻回到了刚才自己的位置。“战事不断，虎符暂时不需要收回。”
而这时候宇文护已经缠在了杨影的身上——
“你还是老样子啊！这么小小的，这么好玩啊！”宇文护不断揉捏着杨影软软的脸。
“师哥……大殿之上请……自……重……”杨影一动不动，表情颇为无奈……
“咳咳~”苏子云把扇子操在身后，假装咳嗽了几声，以表示这里还有外人……
“好吧！言归正传。”宇文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洛阳那边的情况在你们回来的路上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燕不回懒洋洋的回答：“是的，听迎接我们的长史简单说了一下。”
“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宇文泰又摇头晃脑故弄玄虚一次。
“这不放着一个军师么？”燕不回说着就把苏子云拉到自己面前。“他先出出主意，然后你说打谁，我就去打谁。”
苏子云直接就笑出声来了。
“好吧，军队，兵库，粮食还有这只和这一只。”宇文泰指着苏子云和宇文护。“就交给你了。其他详细的，子云会和你说的……”
“属下领命。事不宜迟，那么再见了大胡子！”燕不回倒是干脆，两边胳肢窝里一边夹起一个转身就大步向殿外走去，搞得子云和宇文护异常尴尬……这女人不仅功夫厉害，身材也是人间凶器级别的……的确好大……好大的肉……好尴尬啊……
杨影抬起头呆呆的和宇文泰对视了一秒后，突然深鞠一躬，口念：“那么失礼了……”，也转身紧跑了几步，跟在燕不回后面走了……
等声音渐行渐远，宇文泰呆呆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又抬起头呆呆的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顶，长出了一口气……“呼——”
“可算走了……”他自己对自己说……“刚才他们喊我什么来着？大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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