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章 恩重如山
“洛阳被高欢围困，吾皇危在旦夕，国难当头，泾阳兵府义不容辞，决定发兵勤王，全员将在近日祭旗出发！”燕不回红袍明艳，一身铠甲，英姿飒爽的发号施令，校场上集合了蜘蛛军的全体将士。“大家抓紧时间休整，等待军令一出，立即行动！”
“诺！”校场上异口同声，声震九霄。
军队远远望去分为四色，从左至右，青红皂白四部。
“今日集合至此！解散！”燕不回大喝一声，走下台来。
兵士们有序的从两边依次离场。
杨影在红部的队首看到了小凌。
看来她早已经平安的回来了。
杨影努力分来面前的人们，过去和她说话，却被人群阻碍。眼睁睁的看着燕穆凌离去。
小凌自从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理他。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一向脾气很好的小凌到底在生什么气。
“杨影你来我房间一下，我有话和你说。”燕不回扔下一句。
“遵命！”杨影点头。
————
杨影故意绕道从春和山前面的花径去见恩师。
在小凌的景明阁前驻足，想进去和小凌解释清楚，可做到门口，却又不知道应该解释些什么……
想和小凌说，自己其实和小舞，没有什么的，仅仅是好久不见而已。
但转念想想自己的说法，好像也没有什么说服力，可能小凌还会说他多此一举没有必要吧。
……
犹豫再三，杨影还是长叹一口气，转身。一步一步前往恩师的房间。
而在阁楼的小轩窗上，透过稍稍押开的窗缝间，小凌却在默默的看着他。
————
师父房间门前只站了一对侍奉丫鬟，手里分别拿着盛满花瓣的花篮和一盒皂角粉。
见杨影过来，躬身行礼。
杨影也不理睬。
“恩师，我能进来么？”杨影站在武英堂门前。
“进来吧！”
杨影推门进入。
“哦，把门带上。”传来燕不回的声音。
杨影轻轻反手把门关上。
恩师的房间，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别样的气息。
那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杂糅了武士和女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却丝毫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门的右侧是两扇巨大的乌木窗户，窗户下，端正的摆放着雕花精美的紫檀木书桌，桌角的翠绿碧玉笔筒里面插着几支毛笔，体积庞大的盘龙砚台是干的，桌上整齐的摆放着纸质的卷轴，同时也陈列几卷陈旧稍有破损的竹简，正对着椅子展开的，是《司马法》的下卷，看样子，就在刚才自己进来之前，恩师还在这里看书。
书桌另一角上，设着斗大的一个白瓷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样雏菊。旁边放着熟悉的酒葫芦。
而门后，竖立着一把三尖两刃刀。
房间的茶几上，摆放和粗陶制的茶盏和茶壶。
杨影就现在这里坐下，能燕不回出来。
杨影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问心无愧”。
而一旁柜子上，摆放着一个由小叶紫檀木和黄金组合打造而成的、华丽而又复杂的刀架，可以同时把八把兵器都支撑起来。
而这八把兵器，长短不一，颜色各异，就像是不同性格不同能力的人们，为了共同的目的，汇聚在一起。
杨影起身走过去，拿起了置于顶端的一把雪白的长剑。
这把剑剑身修长，笔直明亮，白蟒皮的剑鞘上，除了银亮的钢材镂空包覆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也没有任何累赘的镶嵌，钢铁和银器在靠近护手处勾勒出的，是茉莉花的图案。
拔剑出鞘，寒光四溢，照亮整间房屋，如腊月午阳、雪后初晴。刚正不阿的剑身上铭文“弱者道之用”。护手呈铜钱形，银色落落大方，也勾画了茉莉花与剑鞘相互辉映，白鲸革缠绕的剑柄上，只在末梢点缀了一枚玲珑剔透的八角金刚钻。
杨影惊奇的发现，这柄宝剑竟然没有开锋！
是一把方方正正的、又不折不扣的钝器。
“你唯独对这一把感兴趣啊？”燕不回用白色轻纱包裹着曲线婀娜的身体，一边用白布擦干头发，一面从隔壁房间出浴。
杨影每天一口一个恩师的叫着，差点都忘记了师父其实还是一个只有二十八岁的妙龄女子。
“恩师……”杨影忙收剑还鞘，放回原处。
“守护……”燕不回好像忘记了什么，重新打开浴室的房门，探身进去，一股氤氲的湿热雾气腾出，使师父的身材更添上几分朦胧之美。
“呃？什么？”杨影看得有些走神，不知道刚才说到了哪里。
燕不回探身回来，重新关上了浴室的房门，手里多了一把桃木梳：“你刚才手中剑的名字——守护。”
“哦……”杨影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断路，不知道是被刚才的那一股热浪蒸汽熏得，还是因为第一次看到没穿衣服的恩师有点冲击，总之一时无法做出及时的应答。
燕不回倒是和往常对待他一样，抬头示意杨影坐茶几旁，自己却不过来坐另一边，而是坐回到了书桌前，继续打理头发。
杨影低头不敢看师父梳头的背影，羞怯的说：“不知道这么晚了，唤我过来何事……”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对这桩婚约抵触，但实在是没有办法。”燕不回倒是开门见山。“这其实是宇文泰大人、于谨大人、苏绰大人、赵贵大人、和我，五个人私底下商议的结果。但在表面上只能说是我和赵贵大人给你做的主。”
提到的这五个人，就是当下关中最有能力最有智慧的五个大人物。
“可为什么五个大人物要合起来研究我的婚事呢……”杨影还是没有什么思想觉悟。
“因为必须要同时和皇室与西域保持关系，才有和高欢挑明了对抗的资本。”燕不回打理好了头发，伸手去够桌上的酒葫芦。“与洛阳和高昌联姻，是不二选择。”
“可，为什么是我……”杨影还是心有不甘。
“当然，你娶高昌公主，宇文护去迎娶独孤家的女儿，在我们看来也是一样的，不过……”燕不回拔掉葫芦上的塞子，大大喝了一口，洗澡后的一口酒，简直是天下最爽快的事儿了。“萨保儿是鲜卑族，而你是汉人，相对而言，独孤家会更容易接受你，所以，就让你和独孤如愿的二女儿独孤纱罗成亲，这也是为了提高计划的成功率。”
恩师，这可是关于孩儿下半辈子幸福的终生大事啊，怎么能被你们为了政治利益，这样随意点拨又肆意安排，最后还能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啊！
杨影心理的不快仿佛表现在脸上，而被燕不回抓住了。
燕不回说：“唉……其实师父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毕竟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自己真正的孩儿看待……政治联姻其实对双方都是挺不负责任的……”
“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杨影的脑中不断盘旋着小凌和小舞两人的身姿。“能够同时兼顾和洛阳的关系和我的婚姻。”
燕不回笑了笑：“没看出来，难道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杨影被说中要害，沉默下来。
“你的想法我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多说也讨论不出什么，不如目前就先这样吧，之后肯定会有转机的，到时候见机行事。”燕不回酒量极好，喝多少都不会醉的，这才说了没两句，手里的酒葫芦就已经下去一小半了。
杨影也觉得师父说的很对，就起身道别，要出门。
“哦，对了，明天我可能要出去一下，你也可以自由安排活动。”燕不回多说了一句。
“嗯，知道了……”杨影回答完后行了一个普通的辞礼，开门离去。
燕不回听着杨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厉声在空屋里喝道：“好了，他走了，你也可以现身了吧？”
一阵悉悉索索后，不知道从哪个房梁上，轻巧地落下一个人。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的？”
竟然是侯莫陈舞！
“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燕不回一副无奈的表情。“怎么样？有听到你想知道的么？”
“反正我已经知道对方是洛阳独孤如愿将军的二千金——独孤纱罗，这就够了，看我要她的好看。”小舞一脸蛮不讲理中透着娇俏。
“唉……”燕不回长叹一声。“反正你们有钱人的想法我是搞不懂，你说你又是本事大又是后台硬的，每天就在我这兵府里面和一帮孩子鬼混，我有时是真看不懂。”
“没有啦！燕将军不要多心嘛！”小舞调皮的蹦蹦跳跳到屋子门口，开门出去还不忘再多说一句。“我也是一个很单纯的孩子啊！哦，对啦！我偷听的事儿您可千万不要告诉杨影啊！不然我就完啦！谢谢啊！”
也不等对方回应，像一缕紫烟一般，就溜了。
燕不回感觉刚才房间附近，除了小舞，应该还有一个外人，只不过这个人的功夫远在小舞之上，隐藏的更好。
“命刘彦通知各部将领中堂开会！”燕不回对着窗外的丫鬟下令。
虽然还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情报，那我就给你放点假情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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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影觉得刚才和师父对话时，旁边应该至少，还有另外两个人的气息。
一个熟悉的气息，应该来自好奇害死猫的小舞；而另一个气息却是陌生的。
这也是恩师什么重要内容都没说的原因吧……
推门回到蚩尤堂，一进门就是平日格斗训练的地方：四面墙上挂着刀枪棍棒、弓弩飞刀，挂着人体的骨骼和关节图，一旁的柜子上还放着不久前过生日时，兵府里的大家，赠送的各种礼物。中间是一个圆形的练武场，地上的颜色环环相套。
看着熟悉的环形练武场，还真是怀念呢……
好像自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过了吧？桌角和墙壁上积累了薄薄一层灰尘。
杨影随手一抹。
如果下次回来，有时间的话，认真做一次大扫除吧。
杨影这样计划着，继续往里屋走。
里面的套间就是生活空间了，多数摆放的是些常见的桌椅板凳、生活起居用的日用品，虽然不像外面那么硬派，但还是极其简单朴素，所有的物品在风格上也都选用了最低限度的低调，没有一件奢侈品，也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
杨影却像放松了一般长出一口气，坐在床沿儿上打包行李：换洗的衣服、斗篷、草席袋、干粮袋、水囊、火折子、新笛子、腰包、匕首、手戟……
“报告！”有人敲门。
“请进吧！”杨影听着声音好像是军需官长史刘彦。
“杨影大人，召开临时会议，请尽快收拾好，赶往前殿，燕将军在那里等你。”刘彦径直走入里屋，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我知道了……”杨影笑着起身说。“在家里您就别叫我大人了，明明我才是晚辈，太不习惯了。”
“若还像当初那样随便称呼，我不习惯啊……”刘彦笑着挠挠头，转身出去。“那我先去了。”
“恩，我马上……”
装好东西，杨影又重新捆了一遍绑腿，戴好护臂和护肩，用力踏了踏地板，“好，没问题。”说着背起包往外走。
再次路过了训练场的中央——曾经，这里是师傅指导我武艺的地方……
只见场地的中央，地面上，用七彩画着一圈一圈的圆环，看上去就像一张铺在地上的巨大箭靶……
杨影回忆起了，那年燕不他功夫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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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不回拉着他的小手把他引进这个圆圈的中心，笑嘻嘻递给了他一把小弩和三支箭，一手摸着他的头一手玩着一根狗尾巴草，笑着说：“看见地上的圆环了么？”
“嗯……”杨影不知所以的看着地面点点头……
“这个叫‘生命圈’，代表着你的生命……”燕不回指着十步外最外层的紫环说：“你现在的生命呢——就是在那里啦！”
“我的命……在那里……”杨影有些糊涂……
燕不回用食指抵着自己的脸蛋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的说：“怎么跟你这种小屁孩解释呢……嗯……”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拍手道：“也就是说，如果敌人冲进了这个圆圈以内，你就死啦！”
“这么大的范围！”小小的杨影仰起满脸抗议。“以我为圆心十几步的一个大圆圈啊！”
“当然啦！”燕不回满不在乎的转着自己手中的狗尾巴草，围着杨影边转圈边说。“敌人也是各种各样的呀！遇上个擅长暗器或者弓箭的，也不稀奇吧！这个距离可是从你发现攻击到躲开致命要害的安全距离呢！”
“……”杨影想了想，好像没有办法反驳。“所以说，我要防止敌人靠近我么？”
“是的！好聪明的小子！而且只是躲开要害哦！还是会受伤的哦！很疼的哦！”燕不回停在了孩子面前，俯下身子一脸认真，突然又洋洋得意起来了。“更不要说万一遇见了像师傅这样的高手啦！只需要一瞬间——咔！你就死了……哈哈哈哈哈……”
“……”杨影在燕不回的“锯脖子手刀”的摩擦下无语地不停摇晃……
“所以，今天就先学习如何使用弓弩来阻止敌人进入你的圆圈！”燕不回叉着腰像圆规一样站在孩子的面前。
“可是……我想学剑术……不想当猎人……”杨影低着头小声的嘟囔抗议，不高兴地甩着手中的箭弩。
好疼！突然觉得自己的额头上被重重的弹了一下，忙伸出小手捂住。
“你是小笨蛋么！你的圈圈这么大，如何用短小的剑攻击圈外的敌人？还是你想把敌人放进圈里吗？”燕不回假装很生气。
“可是老师……你用的就是剑啊……也没见你打输过……”杨影抱着脑袋委屈的说。
“我么？我呀……”燕不回笑着跺了跺地板。“我的圈圈在这里呢！”
杨影低下头，抬起自己的左脚，才发现自己所站的最小的红色圆圈里，地砖上有一只深深的脚印。
“这里就是我当年练剑的地方。我的圆圈已经通过勤学苦练，不断的缩小，缩小到了自己的脚下。”燕不回蹲下，突然温柔地轻轻抱住杨影说。“而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父了。终有一天，你的圆圈也会渐渐缩小，从紫色变成黄色再变成红色，最后变成，你脚下，这块坚实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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