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章 生死由命
因为需要养伤，杨影躺在自己的帐里，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纱被，安然熟睡。
杨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受伤后，都需要额外休息更多的时间。
其实每次都不算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可就是不明白为何，身体进入爆发模式后，不管维持的时间长短，身体都会感到等量的疲惫和劳累，困意如海上的波浪般，一波波连续袭来，一旦躺下，再睁开双眼，就是次日……
应该是“魔王降世”爆发模式的展开，会对身体带来繁重的负担，杨影总结了之前的三次发动：虽然时间不等，长的整整通宵，短的昨天只有一瞬，但后果开始一样的。
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可是，在哪里见过呢？
是不是和自己失去的进入兵府前的记忆有关呢？
漫长的睡眠时间中，还是那个不断循环的、悠长的梦。
梦中，感觉到炎热的火焰，一双小手拉着他向前飞奔。两侧火焰中长出锋利的牙齿，前面拉着他跑的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不断的用手中断了的残刃替他抵挡牙齿的攻击，保护着他不断先前。
梦中的自己害怕极了，可跑在前面的另一个自己却不断地用语言鼓励着。虽然两个人都伤痕累累，却成功突出了重重包围。
在广阔的原野上，风吹过草地，一棵高大茂盛的大树下，另一个自己微笑着道别，久久舍不得转身离去……只重复着一句话：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就好，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就好，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就好，让我们再互相依靠一会儿就好……”
“啊！”
杨影又一次被惊醒。
原来又是那场梦啊……
回想起来也是有趣，每次受伤都是中箭……
床脚上挂在他的宝剑，床头角落里整齐的码放着他的盔甲，虽然杨影从来都不喜欢穿，旁边的衣服架上挂着衣服和裤子。
再向外，是一张屏风，将这个窄小的空间一分为二。
外面是办公的地方，虽然看上去好像从来都没用过。也难怪，蜘蛛军也是刚刚进驻潼关，如果不是出了粮饷失窃的事件，也不会拖这么久。
可即使是没用过，也依然是按照军中给予偏将级别军官的标准办公配置准备的，案几上端正的摆放着笔墨纸砚和笔洗镇纸等等必要的办公用品，屏风上挂着一幅军事地图。
在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虽然天子尚在，可当今天下早已四分五裂：
长江以南，原来是齐，现在被萧衍给捅掉了，改国号为梁。梁占据了扬州和荆州的大块土地，只有樊城这一座，目前还在府兵军手里。这个萧衍明明就想当皇帝，还虚情假意推三阻四的，最后还不是把屁股慢慢地挪到龙椅上了？现在竟然更是狂热的信奉佛教，三番五次出家当和尚，每次都得梁朝的文武百官跑到庙里拿钱赎回来，这事情看在北方人眼里，简直快笑掉大牙了。
北方虽然现在看上去还是魏的一统天下，其实早在“六镇起义”时，就已经名存实亡了。边镇豪强实力强盛，中央政府其实早失去了对诸强的有效遏制。现在丞相高欢，占据冀、青、徐、兖、豫五州，用兵百万，粮多将广，又名为朝廷宰相把持朝政，实力最强。朝中绝大多数人其实是高欢的党羽，并不买皇帝的帐。
此外就是关中地区，年初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所害，燕不回奉命剿杀了侯莫陈悦的乱兵之后，宇文泰形式上割据了梁州和雍州的大片土地，发展国力，渐渐形成了处于上升阶段的氏族集团，再加之拥有骁勇善战的西凉铁骑，和吐谷浑及突厥也深有渊源，所以可以说，现在是具有了相当的实力，如一新星般冉冉升起的“关陇集团”。
而中原之外，则由北到南环绕着高句丽、契丹、库莫西、突厥、吐谷浑、西羌、南扶和林邑，此外，向东渡海就可以到达东夷邪马台国。
所以，荆襄九郡和潼关函谷，因为是势力与势力之间，力量交汇之处，从而使得这一带的局势更加令人紧张。
困意上涌，晕眩感再次来临。
杨影决定再休息一小会……
轻轻闭上双眼……
就一小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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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门轻轻地被撩起来，燕穆凌鬼鬼祟祟的探头进来，左看右看。发现里面没人，开心的闪进屋里，手里拿着一个漆皮小木匣子。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杨影的床边，跪在床头，看着熟睡杨影的侧脸，浅笑。
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悄悄地俯下身子，用手把头发扶到耳后，静静的把嘴唇贴近杨影苍白的脸庞……
近了近了……
燕穆凌脸颊绯红，世界好像都消失不见了，紧张地闭上眼睛，好像只能听到两颗剧烈跳动的心……
“咚咚——咚咚——”
突然，门外传来燕不回爽朗的笑声。“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臭小子还没有睡醒吗？真没用！来！让大姐姐的柔软和温暖为你疗伤！”
燕穆凌吓了一跳，手中的木匣也掉落在地，可来不及拾了，就一缩身体藏到床下……
燕不回已经支起帐幕，让阳光直射进来，浓浓的肉香也随风飘进来。手里提着整只烧鸡的一条腿，燕不回大步径直走到杨影的床边。
“不如，趁机把他变成自己的男人，说不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燕不回站直腰，仔细端详着杨影宁静英俊的脸，摸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
突然低头看见床头地上好像掉落着一个小巧的木盒，燕不回就单膝蹲下，拾起来放在手心，拨动机锁，打开盒盖——
里面是一顶华丽精致的小冠——雕刻成下山猛虎的玉石和黄金镂空而成的腾空金龙扭盘成方冠，还有一支凤凰簪。
燕不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合上盖子，把木匣轻轻放在杨影的枕边，燕不回起身，提着烧鸡转身走了出去，随手把帐门放下，不发任何声音。
等了一会，确认不会再有人搞“突然袭击”了，燕穆凌这才从床下滚了出来，靠坐在杨影的战甲上抚着自己的胸口长出一口气……
忙起身悄悄拿过自己的木匣，打开看看东西还在不在……
当东西映入眼帘的一瞬间，燕穆凌悬着的心才放回了地上。“太好了……”
把盒子慢慢的放回刚才的位置，生怕发出声音。
燕穆凌又双手托着自己的脸蛋，趴在床边痴痴地看了杨影一阵，磨蹭到快开会的时间，才转身离开。
随着燕穆凌撩帘出去，军帐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木匣里的玉石，因刚刚地震动而发出轻细的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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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军营里人来人往，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燕不回刚刚探望完杨影从偏帐里出来，就看见苏子云正小跑的向她过来。
“大人，”一向风流的苏子云额头上竟然冒出细细的汗珠。“长安方面已经回信了，补充粮草至少需要再等两天才能运到。我们除了潼关粮库的储备外又向周围当地的百姓征收了一些，可是正值战乱年头，家家都没余粮啊！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具体筹集到多少？”燕不回脸朝向他。
“最多支撑三天。”苏子云尽量压低了声音靠近燕不回。“还没敢告诉军士们，目前只有我和主薄两人知道。”
“嗯……我知道了……”燕不回继续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军情方面有什么情况？”
“果然高欢军二十八万，已经包围洛阳整整四天了，今天是第五天。”只有在这种时候，苏子云才展开折扇，可这回，他也是急促焦躁的扇着风，吹得自己的发鬓乱飘。“守城的将领，一部分本来就是高欢的党羽，另一部分则畏惧高欢的军力，不少已经带队逃跑了。目前晋阳兵马主攻的位置是北门，敌将高仲密已经带队猛攻了一天了。洛阳现在势如累卵、危在旦夕。”
“就没有其他势力先于我门前来救驾么？”燕不回不可置信的看着苏子云。
这时已经行至了中军大帐门前，四个守卫亲兵整齐的向燕不回和苏子云抱拳行礼：“统帅！军师！”
燕不回点了点头，而苏子云则草草地回了一礼。
“接到圣旨诏令的诸侯倒是不少，南郡贺拔胜和荆襄侯景都有带兵动身的迹象，不过，到位后帮谁，就不知道了。南梁和突厥也有动静，可都是远远观望逡巡不前，很明显，这是在静观成败，准备坐收渔翁之利啊！”
“也就是说，即使我们打赢了高欢，也不一定能解救皇帝……”
“甚至我们自己都会全军覆没……”苏子云露出了牙齿。
燕不回深吸一口气抬眼向上看：“好啊……打不打都要吃大亏啊……”走上台子，坐在帅座上。
苏子云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两排将军也早已经在帐中等候多时了。
宇文护因为受刑罚还没好利索，暂且就坐在了好进好出的最下面，靠近帐门的位置。
等大家都坐定，燕穆凌才匆匆的从侧面猫着腰溜了进来，悄悄的持刀站在燕不回的旁边。
燕不回抬眼看了一下她，淡淡的笑了。
燕穆凌看见燕不回看着自己笑，也红着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燕不回看大家都睁着眼睛看她，等她说话，也就正襟危坐，开口：“今天，我只向你们下一道命令：大家马上回去把自己手下弟兄召集起来，到练兵场上列队集合，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我先去等着你们。”说着就一拉斗篷，率领着众人走出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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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平日里的练兵场上，现在已经整齐的列满了“蜘蛛军”全体军士。
从左到右，“青红皂白”四部依次列阵排开。
“青”，中远距离攻击小队，弓弩和投掷类兵器的编队。
“红”，骑兵阵。
“皂”，医疗，支援，死士等组成的特战部队
“白”，长矛和刀盾手为主的步卒主力。
共计骑兵五千，步卒两万。
各级将领分列两旁，就连杨影也赶来了，在燕穆凌的搀扶下站在“皂”部的阵前。
看着小凌搀扶着杨影，自己同样受伤却没人管，宇文护恨得牙直痒痒。暗下决心，一定要扬名立万、压过你杨影的风头，让燕穆凌正眼看好自己，发现自己身上的各种优点。
小凌从宇文护的表情中看穿了的他的想法，一股厌恶心底油然而生：要不是你，军粮也不会丢失，好好将功抵罪吧你！
燕不回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在点将台中央站定。全场肃穆又安静。
她站在高台上，面对着全体蜘蛛军的军士，高声大喊：“全体‘蜘蛛军’的战友们！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个事情：我们现在只剩下三天的粮草，是进是退，我想把选择权交给大家。愿意出战洛阳的，站队伍左面；想回泾阳兵府的，站在右面。自己生命的轨迹，由自己来决定！”燕不回顿了一下。“但记住：不管做出了怎样的决定，都必须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到底！”
此话一出，台下的将领全部惊呆！她竟然把藏着掩着都唯恐不及的断粮真相，当众告诉了兵士！还让兵士们自己做选择！
全场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
可怕的死寂中不知道是谁，突然爆出一声呐喊：“我的这条狗命就交给将军了！！还请将军带我建功！”
这一声犹如一枚落入池塘的小石子，激起了千层波浪！
“即使没有吃的，燕将军也没有欺骗我们！”
“对啊！要没有燕将军哪有今天！”
“燕将军是我全家老小的救命恩人！我的命就是燕将军的！”
“哪次大战，燕将军不是冲在我们前面？”
“我受重伤，燕将军曾亲自为我采药疗伤！”
“把晋阳的粮食抢过来！”
“不过是没口吃的，我们蜘蛛军什么时候怕过？”
“就是死我也要带上俩敌人上路！既然出来了！绝不能白白饿死！”
“三天击溃敌军！活捉高欢！”
“蜘蛛军从无败绩！”
“缺啥都抢敌人的！”
无数呐喊像波浪一样一层层涌起，重叠，最后汇聚成一句话，一句口号，众兵士齐声反复呐喊：
“誓与燕将军共进退！誓与燕将军共进退！誓与燕将军共进退！誓与燕将军共进退！”
没有一人站出队列，蜘蛛军里，从来没有孬种！
在这震天的气势中，杨影深受触动，突然伏在地上，忍泪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愿报答恩师抚育培养大恩！”
苏子云也躬身行礼：“誓死报答将军提携知遇之恩！”
宇文护猛跪倒在地：“罪将宇文护！谢将军不杀之恩！此番愿为先锋，戴罪立功！“
众将也是一齐低头握拳行礼。
燕不回的眼泪，缓缓从她那美丽微红的两颊上滑落，她的声音也在颤抖：“大家……谢谢……谢谢大家……”
就在这时，传令兵突然纵马从营外奔来，高喊：“谍报！函谷守将元欣欲率兵撤回洛阳，出关中伏！正在函谷关下与高欢军武卫校尉龙逆鳞激战！”
“竟然回救围城，放弃了咽喉要冲函谷！这皇亲国戚就是饭桶！函谷关现在守卫势必空虚！天赐良机啊！一定要抢在乌鸦之前，把函谷关收入关中囊中！”苏子云激动地无视礼数，说的一气呵成！
“好！燕穆凌拿我头盔来！”燕不回擦干脸上泪花，伸手接过燕穆凌递上来头盔戴上。“函谷关是我们的了！众将士听令！！！”
台下所有的人一齐抱拳行礼，异口同声：“在！”震耳欲聋。
“兵马齐出！随我强袭函谷，所到之处，无论敌友一起送上天！”燕不回右手一挥，直至东方。“全军突击！”
——
铜墙铁壁般的潼关，在一声巨响后打开，两万多人刀枪齐出，呐喊着冲向函谷。
冲在最前面的，墨马赤如龙，披风烈似火，背负八剑，英姿飒爽，正是——
泾阳兵府统帅，天下武道之巅。
“蜘蛛女王”：
燕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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