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闹

  “僖儿，你是不是觉得师父很可怕？”

  我愣了半天，才傻傻地问了一句：“可是师父，你不放过他，就代表还爱他，你还爱他，若是伤害他，你也心疼，不是吗？”

  师父深呼吸一口气，才微微扬起唇，无比冷静地说：“你说得没错——所以，杀了他之后，我的心再也不会痛了，我早就该做这样的决定，我早该让自己解脱。”

  事实上，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自己是不会感同身受的。

  因此，师父的做法，我难辨好坏。

  “师父今日来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做一个准备。”沉默良久，师父突然切入正题。

  我想也是。

  半夜三更来找我，定是有什么重要之事。

  我心里又咯噔一下，隐约觉得和卿諝有关，镇定道：“师父请说。”

  “你应该知道，命里有灾之事，不过是当年为了抱走你而骗骗你娘的把戏。可为师也确实有愧，所以才编造出让你嫁给贵人的谎言来弥补你。”师父沉吟道，“师父此生已经不再相信男人，但师父不会把自己的意识强加在你身上，师父希望你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所以，”眸光乍冷，“师父不会允许任何男人对不起你！”

  折转语调续道：“嫁给太子并非你所愿，那日和你一起上竹里山的男人，才是你——心中所喜，对吗？”

  我一时语塞。

  “师父，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他要如何待我，那也是他的事，你不要伤害他。”头一回站在师父面前，我的语气强硬不退缩。

  “那日他求我要救人，那眼神，那语气，呵——想救的应该是心爱之人，”师父语气不屑，“你还爱上这样的人，简直愚蠢至极。”

  我咬了咬唇，愚蠢也好，聪明也罢。

  我想要的，令我快乐，一个人，到底是有多大的勇气，才会割舍掉快乐。

  我心意已决：“师父，我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不会后悔的。”

  师父像看过来人一样看我，语重心长道：“只怕你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不会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轻声道。

  沉默良久。

  师父忽然叹了一口气：“既然你这么执着，师父又不愿意你受苦，那师父选择帮你。”

  我感到很意外。

  见师父拿出一个瓷瓶，交到我手中：“师父过了这么久才来找你，也是有原因的。那日他说要救人，但也未说是什么病，为师只好炼了一味千金散，可治百病。你好好收着，但不能轻易给他。”

  我低着头，只是说：“可他很需要。”

  “就是因为他很需要，你才可以威胁他。”师父像在给人灌输可怕的思想，“要么他喜欢的女人病死，要么等那个女人好了之后，他离开她和你在一起，二者必须选一。”

  我嘴角动了动，最后说：“师父，你就不觉得，这样显得我很卑劣？你从小到大待我严苛，教我做事认真，为什么现在要这样教我？”

  “有些东西不需要我教，你要自己学。卑劣是卑劣了点，可人有时候为了自己，也是该卑劣一点，”师父微微扬唇，像是我立马会上钩地笑，“而且，你也心动了，不是吗？”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师父，不要轻易考验人性。”

  我将瓷瓶还给师父：“我也不想考验我自己，这味千金散，师父你自己拿着，我会让卿諝自己去找你。”

  师父不接，只是有些嘲讽地，慢慢道：“僖儿，你看，你连你自己都信不过，你还怎么追求你自己想要的。”

  师父就像一阵风，消失在黑夜里。

  都快要天亮了。

  我才睡了不到几个时辰，就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梦里，我把千金散交给了卿諝，姝甯公主好了之后，他们立马启程回到阿里国。在茫茫的大草原上，喜气漫天，鼓乐笙歌，所有人都在庆祝卿諝和公主的婚礼。

  我在一旁看得眼睛有些刺痛，泪眼朦胧。

  朦胧中，卿諝穿着一身红衣朝我走来，微微笑着：“贺兰僖，你终究，还是没有追到我。”

  我试图用力抓住他，却扑了个空，身子一坠，才发现枕边都湿了一大块，我抹了抹眼泪，忽然哇哇大哭。

  天已经亮了。

  小鱼闻声赶来，有些手足无措：“小姐，你怎么了？哭得这么厉害？”

  我捂着脸抽噎。

  长这么大，我头一回因为一个梦而哭。

  小鱼的声音里也带着哭腔：“小姐，你别哭嘛，是不是你脸上的麻子让你不舒服了？我、我现在就帮你把那个乌龟王八蛋给剁了！”

  是麻子的问题还好，关键是这个梦真实得太可怕了。仿佛一下子让我有种他们要立马成婚的紧迫感。

  我擦了擦脸，心中后怕，安慰小鱼也安慰自己地说：“我就是做了一个噩梦，没事。”

  又闻到了香味，小鱼端了一碗水晶饺子过来。我慢慢收好情绪，塞得满满的对小鱼讲：“我觉得很奇怪。”

  小鱼也一口一个饺子，含糊不清地问：“什么奇怪啊？”

  这件事情，其实我已经思考很久了。

  “姝甯公主的身体看上去并没有那样虚弱，”至少和她打交道的过程中，我看到的就是这样，我继续补充道，“而且，我没见到过她犯病的样子。”

  小鱼曾经帮我打听过卿諝的各种事，姝甯的事，她应该也知道不少。

  “是有一味药引在保着姝甯公主的命，”小鱼只顾吃饺子，低头不看我，继续道，“所以公主的心疾一直都很少复发，但并没有根除，只是发病的时候痛苦少一点，七皇子一直在找寻彻底根除的药。”

  我忽然下意识地问了出来：“那个药引是什么？”

  小鱼吃光了饺子，这才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也不知道。小姐，你不要管那些啦，反正公主的病现在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彻底根除心疾的药不好找。”

  我微微握紧了师父给我的千金散。

  药就在我手里啊。

  要给卿諝吗？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争执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

  我往窗边张望，没看见人，只听见是卫晅的声音，似乎又带着怒气。

  “是太子在和看守的侍卫争吵，闹了好久了。”小鱼还回味着饺子的味道，砸吧砸吧嘴道。

  “看守的侍卫？”我疑惑。

  “今天一大早，这群侍卫就在太子府门口守着了，好像是皇上派来的，说是不允许太子出府，要禁他半个月的足。”小鱼漫不经心道。

  我心中大体了然，多半是怕太子再出府找笙歌，想断了他的念头，让他死心。

  想了想，我戴好斗笠，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地就听见卫晅不死心地问：“本太子要出去，你也敢拦？”

  一个侍卫铁面无私地回他：“皇上有令，太子半个月不得出府，属下只是秉公办事。”

  “放你的狗屁！滚开！”卫晅推了侍卫一把，侍卫纹丝不动。

  “滚不滚开？”卫晅抽出身边另一个侍卫的刀来架在他脖子上，“信不信本太子砍了你？”

  侍卫丝毫不肯退让道：“即便太子要砍下属下的头，属下也不能放太子出去。”

  卫晅真的生气了，刀剑无眼，他砍起人来也是毫不手软，我走过去拉着他：“别冲动，杀人会留下阴影的。”

  “关你什么事？你也滚开！”他对我蹬鼻子上脸。

  “刀很危险，你又不会用，先放下。”我说得心平气和。

  没想到激怒了他，“我用给你看！”

  眼见着那个侍卫一动不动就要被砍了，我及时拉住卫晅，和他推搡间，他没拿稳，刀从我们两人之间跨了过去，飞到半空中，然后落到了府外。

  我故作夸张道：“好结实的刀，这样都没摔成两半，我去捡。”

  我大大方方地走出府，弯腰捡刀，一气呵成。

  后面传来卫晅惊诧到咬牙的声音：“为什么她可以出去？”

  侍卫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继而依旧铁面地对卫晅道：“皇上只对太子下了禁足令，太子妃是自由的。”

  卫晅好不嫉妒地看着我：“贺兰僖！本太子命令你！我不许出去，你也不许出去！”

  “行啊。”

  我整了整斗笠，感觉这层纱有些薄，不知道能不能透过纱看到脸上的麻子。

  卫晅见我没反驳，狠狠地瞪了瞪这群挡他路的侍卫，最后恹恹地转身进去。

  我以为他老老实实，没想到他一肚子鬼主意。不能走大门，他逆其道地悄悄打开后门，我在一旁看着。

  他朝我轻蔑地一笑。

  末了，他反应过来：“你戴个那个东西干嘛？”

  我努了努嘴，示意他看前方：“别管我，你管管你自己。”

  他回过头，看见后门外也站了一排气势恢弘的侍卫，个个高大威猛，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地对卫晅道：“太子请回。”

  卫晅冷哼一声，重重把门关上。

  “要不，翻墙？”我乐呵呵地笑，“我叫人给你抬个梯子过来？”

  “翻你个头，整个太子府都被包围了。”他表情痛苦地靠着墙慢慢蹲了下去。

  我走了过去，蹲在他跟前：“我有事要问你。”

  他闷着头，像花凋谢了般的语气：“走开，离我远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