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记得你模样
我继续我的问题:“你真的有那么喜欢笙歌吗?”
他抬起头,隔着斗笠的纱,他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忽然就一把掀了我的斗笠,他愣了愣,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吓到了,总之,原本蹲着的他直接坐到了地上。
“你的脸怎么了?”他的脸微微抽搐。
“哦,过敏了。”我淡定地回答。
他嫌弃地捂住脸:“走开走开,别传染给我了。”
我一动不动:“别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
他随即对我冷笑,带着反问的态度:“呵呵,原本你还有两分姿色,看你现在一脸麻子,我不喜欢笙歌,难道喜欢你?”
我不理会他的狡辩。
“笙歌和我嫂嫂长得可以说是非常像了,连我第一次见到时都感到万分惊讶,”我顿了顿,说,“你先前对我嫂嫂一往情深,被拒后死心丧气,后来遇到笙歌,你就被迷得神魂颠倒,那么,你究竟是迷的笙歌和嫂嫂相像的外表,还是笙歌本人呢?”
卫晅忽然沉默不语,抬起头,眼睛充满戾气地看着我:“我喜欢谁,和你有关系吗?”
我了然:“当然和我没关系,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你现在这般闹腾,闹得惊天动地,仿佛不娶到笙歌就一辈子悔恨似的。但如果你仅仅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替代品,那就不仅伤人心,也很可笑了。”
卫晅不知何故,语气忽然变得平缓:“可笑的不是我,是你。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是真正喜欢笙歌?我又凭什么要在灵儿身上浪费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趁早放弃,趁早看明,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我微微讶然:“是吗?我忘了。”
他“嗖”的一下把斗笠扔还给我,立马变脸道:“说教人居然有脸忘记自己的大道理?呵,忘记了还敢来质疑本太子?贺兰僖,你活得不耐烦了?”
我一根手指套在斗笠上转圈圈,站起身来离开:“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不耐烦?我不会烦你,这半个月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你不要理我,我也不会理你,我烦着呢。”
他在后面呵呵两声:“理你?本太子会主动理你?”随即又大吼大叫,“你烦什么烦?本太子都还没说烦呢!”
我当然烦了。
想来,当初会嫁给你,因你也幼稚,我也冲动。
虽然我考虑到是为了不让我娘为了命里有灾的预言而担忧,可我若真铁了心不嫁,我相信我绝对是有办法说服我娘的。
想了想也是要承认,我偏激地认为,嫁给你,会让卿諝有那么一点点的嫉妒。
毕竟刚刚才说喜欢他的人,转眼就嫁给别人,他会不会有些堵心?
我果然很可笑。
卿諝说得没错,我以为我什么都懂,其实我什么都不懂。
思绪万千,针忽然戳破了手指,几滴殷红的血珠从指尖冒了出来。
小鱼比我还急,连忙去拿止血膏。
“算啦,皮外伤皮外伤。”
我顺手滴了一滴在小鱼平常喝的茶水里,又在白色手帕上用指尖的血珠点了一朵梅花。
这是颇为得意的一笔,点完之后,我却又怔怔地有些后悔:“完了完了,血褪色之后颜色就变得不好看了。”
这僖字我绣了半天,諝字也绣了半天,原本已经完工,因为我的画蛇添足,我打算再绣上一朵真正的梅花来覆盖血滴。
凉凉的风从窗外透进来,外面有野花的芬芳沁入鼻尖。
我绣得眼睛都花了,手也酸了,黄昏渐渐落下,月亮升挂在夜空里。
“怎么样怎么样?”我期待夸奖。
小鱼在一旁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说着大实话:“小姐,这也太丑了。梅不是梅,字不是字,像三岁小孩儿画大饼。”
我的心碎了碎,掩面捏着嗓子佯作嘤嘤哭泣:“人家从小捣药玩泥巴长大,哪里会这些女红嘛。”
小鱼摸了摸下巴道:“那,小姐,不如我们去找七皇子吧。”
我下意识地捂了捂脸上的麻子:“为什么?”
“虽然你绣得丑,不过倘若七皇子要的话,这梅花,这两个字就绣得值了。”小鱼自认此法颇为高明。
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哈,该不会是你自己想去找成蹊吧?”
小鱼跺了跺脚转过背:“小姐!别乱讲!”
我把手帕收到怀里:“是是是,出发出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好想他。
管我脸上有没有麻子,夜黑风高的,再戴上个斗笠,谁能看得清谁啊。
小鱼依旧用轻功带着我跃上恒王府的屋顶,我都觉得我早已成为屋顶的常客。
小鱼携着我,我蓦然摸到小鱼腰间挂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个葫芦。
我摘下来摇了摇,里面有水晃动的声音:“小鱼,你喝酒?”
小鱼立马夺了过来,她笑嘻嘻地说:“不是啦,是水。”说着,还打开来凑到我鼻尖让我闻了闻。
“就算是酒我也不会拦着你喝,干嘛这么紧张?”我道。
小鱼努努嘴:“我才没有紧张呢。”
忽然,小鱼指了指下方:“看,小姐,七皇子在那里!”
我低头瞧了瞧,寂静的府中,卿諝面色清淡如月光,竟一个人坐在荷塘边,手里握着一只鱼竿。不知道他是在钓鱼还是在钓小虾米。
我惊喜地推了推小鱼:“趁着姝甯不在,小鱼,我们赶快下去。”
小鱼却像没听到一样四顾张望,我重复道:“小鱼?”
小鱼指了指葫芦,苦瓜脸地看着我:“水喝多了,小姐……我尿急。”
“那我在这里等你,你去找个地方方便。”
“你别动,别掉下去了,我一会儿就回来。”小鱼不放心地叮嘱好几声才用轻功飘了下去。
月亮就挂在我的头顶。
我坐在屋顶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双手撑着脸看着卿諝。
鱼竿动了动,月光令他的脸庞略显清冷,他面无表情地提了上来,是一条鲤鱼。
他给放生了。
鱼跃进水面,漾起粼粼的水花。
夜色里,霜婳扶着姝甯走了过来。
姝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隔得太远,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也许是周围太过阒寂,我脑中莫名想起狩猎的那日,卿諝牵着一匹白马,姝甯与他并肩而行的画面。
胸口莫名就堵得慌。
我稍微一失神,移动了几片瓦,差点不小心掉了下去。
佛说,烦恼都是自己找的。
确实如此。
大半夜的,我干嘛不睡觉,偏要过来庸人自扰。
鱼竿又动了动,卿諝轻轻提了上来,是一只身形庞大的螃蟹。
这回他没有放生,单手捻住螃蟹,借着月色看了看,然后嘱咐了霜婳什么,就将螃蟹放在了霜婳端着的托盘上。
卿諝收了杆,准备起身,姝甯拉住了他的衣袖,似乎是想和他在月色下再坐一会儿。
我坐在屋顶,把头埋在膝盖上。
再来一壶酒,就对影成三人了,我就是多余的第三个。
算了算了,回去睡觉。
我抬起头,发现荷塘边的两人也都不见了踪影。不知为何,心中微微失落,也许是盼着姝甯去休息后,卿諝还留在那里。
“唉。”我长叹一声。
小鱼还没有回来,我戴上斗笠,一个人凄凉地坐在屋顶吹凉风,风掀起轻纱。
不知要等到何时。
我试图挪了挪身子,想自己跳下去,挪了又挪,忽然一只尾部忽闪忽闪的萤火虫从我眼前飞过。
我扑过去伸手一抓,身子倾斜一歪,然后就直勾勾地从屋顶掉了下去。
耳畔的风穿行而过,我甚至忘了尖叫,只是想着落地的时候可不要摔断几根骨头。
然而,在掉下来翻滚之际,我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地上。
仿佛在看我摔成肉饼的好戏。
不过,他伸手接住了我。
我掉在他怀里,所有的重量都交在他有力的手臂上。
他眼睛很深、很邃,撞入我的视线里一片明亮清澈,沁入我鼻尖的成熟男子气息,令我微微晕眩。
“在屋顶赏月吗?”卿諝嗓音醇厚而沙哑。
我有些呆呆,快速找个借口:“……月明星稀,星星少,自、自然是赏月。”
他轻轻把我放了下来,脚踩在地上,我反而有种踏在云上的软绵绵感。
“你有东西掉了。”卿諝指了指地下。
我低头一瞧,那是,我!的!斗!笠!啊!
急忙仓促地捡起戴上,戴得歪歪斜斜极力求证道:“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一脸麻子吗?”他说得无比平静。
邬易啊邬易!
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我欲哭无泪地原地蹲下,恨不得钻进地洞,奋力解释道:“这些麻子过半个月就会自己消失的……”
他淡淡道:“你跟我解释干什么?”
我干巴巴地说:“我怕你觉得我难看……”
卿諝微微沉默。
我抬起头,隔着轻纱看他,月光变得柔和,让他的脸有些朦胧。
他还是不说话。
我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却听见他微微和煦的嗓音:“我记得你之前的模样。”
我微微掀开轻纱,抬头仰望他,眨了眨眼:“真的吗?”
“是啊,”他温柔地说,“和之前一样难看。”
我放下轻纱,哼了一声:“毒舌,骗人。”
他只低声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