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我相信你
看到卿諝携着姝甯从法师的洗礼中走出，不自觉地，我发现自己手心竟然冒了汗。阿里王高高坐在宝座上，脸上的表情从表面上看是喜悦的，但我私下认为其内心，半掺着担忧。他这等于是活生生的交出了自己一半的权利，纵然自己女儿再喜欢卿諝，想必他也对卿諝有芥蒂。
祭天大会的最后一项步骤，是姝甯和卿諝一起焚香，朝天三拜磕头。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见到他们举着香，已经对天两拜叩首，我以为我有勇气剪他的衣服，就能有勇气不在意的，可是手还是不自觉地握了起来。
卿諝从二叩首中抬起头来，目光穿过围观的人群，直接漾在了我的心头。我心中翻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发誓，如果三叩首，如果他当真和公主三叩首，那我绝对立刻掉头就走。
可是他的目光就定格在我身上，以最沉稳的语气道：“如果我现在后悔，应该来得及。”顿了顿又肯定地道，“或者说，我早就后悔了，只是我要等到这个机会告诉她，我现在握着权利，可是为了她，我可以不要，我可以轻而易举的就丢掉，只是……”他微微凝眸，眸如星子，“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相信。”
我内心是震撼的，僵在一旁一动不动。所幸他没有指名道姓，也没有伸手指向我，没有人注视我。
姝甯就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止不住地颤抖：“卿諝，这就是你给我惊喜吗？”
卿諝平静地告诉她：“是。”
“卿諝！”姝甯脸色煞白。
卿諝低低地道：“我本以为，我可以伪装下去的，可是你知道，有时候命不由己，情也不能自控。对不起，你应该知道，有人比我更适合你。”
卿諝抬头看了看隐蔽在人群的某处，卫卮竟然站在那里，神色复杂的样子。
随后，卿諝站了起来，从对着天，转身面向阿里王。
阿里王脸上的表情琢磨不定，可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窃喜：“卿諝，你可知道，你刚刚都说了什么？”
卿諝不卑不亢道：“王既然已经听清，就无须我再重复了。”
阿里王被呛了下，继续伪怒道：“你当众抛弃公主，损害我王族的威严，你好大的胆子！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许下的约定？”
卿諝微微沉默，但无比笃定地道：“当然记得。如若我将来反悔不娶公主，就要接受噬骨虫的惩罚。如若我愿意娶公主，但芥于我是卫国人，怕起二心，也要接受噬骨虫的禁锢。想来，我其实是一个输家，无论怎样都得不偿失，可是如今为了一个人，不管怎么输，我都愿意，因为我知道，如果她想让我赢的话，我一定会赢。”
我摸了摸脸，发现有一串泪珠从眼角滑落。
这个傻瓜！
阿里王拍了拍手，叫人将噬骨虫呈了上来，那是一杯毒酒。
姝甯忍不住哭道：“你宁愿喝了这杯毒酒，也不愿意娶我是吗？”
卿諝神色幽幽：“你忘了，事实上，我娶不娶你，都要喝的，不对吗？”
姝甯瘫倒在地，不再说话。
卿諝举起酒杯，明晃晃的瓷杯，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
我下意识地阻止，却说得云淡风轻：“只有傻瓜，才肯自己服毒，聪明的人才知道应该反抗。”
声音从人群中飘过去，所有人下意识地望着我。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卿諝，见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可有的人，”随即无奈地笑了笑，“不就是不喜欢我自诩聪明么？”
我内心一阵颤抖。
而他说完，毫不犹豫地就将毒酒一饮而尽，那该是有多立竿见影的效果，就让他嘴角立即流出血来。
我微微握起拳头，见他轻轻用手指抹了抹，可是止不住一大口血忽然从他嘴里喷出来。我内心没由来的一阵慌张和惶恐，冲过人群大声骂他：“白痴！你就是个大白痴！”
他身形微微站不稳，我下意识地就去扶他，他扬起了唇角，用只有我能听到的耳语，气息微弱地道：“可是，你还是心疼你的大白痴，对吗？”
我看着他流血，皱眉道：“别说话。”
然后转头冲着阿里王冷道：“比用毒是吗？我炼制的毒可不比你们阿里国炼制的毒性弱。立刻把解药交出来，否则，若是伤了他性命，我要你们都给他陪葬！我说到做到！”
“你好大的胆子！”阿里王怒道。
“我的胆子有多大，你可以试一试！”
“传将士，将这个女人乱箭射死！”
卿諝忽然抓住胸口的衣襟，像是隐忍着从身体里传来的某种极为强烈的疼痛，又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溅在白色的长袍上，形成了有些刺眼的对比。
可他却扬了扬唇，眸色冷清：“如若王还知道，我拥有一座赌城，培养出的精兵有可能安插进你们王族的话，王应该知道，不能伤害我喜欢的人。”
阿里王颤抖道：“你！”
我从人群里看到邬易不知何时也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但我内心只想着卿諝，忍不住大叫道：“把解药交出来！”
这时，卿諝才慢慢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对我摇摇头：“算了，小僖。噬骨虫的解药，关键的药引是在于骨虫，它是植物，并且只有冬天的时候才有。”
“所以，”姝甯忽然在一旁发疯地笑，“他无药可救。”
“你住嘴！他娶不娶你若都要死，那你霸占着他干什么？好玩吗？”我狠狠瞪她一眼，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她过，却有些发抖地求得卿諝的肯定回答，“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卿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对阿里王道：“以后，阿里国的境内，我卿諝，此生再也不会踏入半步。”
他牵起我的手：“小僖，我们走。”
即便他的手很大、很暖，可我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摇晃，成蹊身后跟着一批精兵，就站在远处牵着原野。
卿諝牵过缰绳，望着我，唇色发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是一片高高的山坡，一匹白马悠闲地站在坡顶吃草，我和卿諝躺在坡背休息。他静静地闭上眼睛，一个时辰前，他就说：“让我先睡一会儿。”
那一刻，我真怕他睡着睡着，就死掉。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声音惊动正抱膝发呆的我。
“在想什么？”他低沉地开口，伸手抹掉我仍下意识从眼睛里掉出来的泪珠。
我艰难地道：“我在想，我为什么要学毒，而不是学医。”
我又道：“我恨你。”
他神色复杂。
“我恨你，你死了，我怎么办。”一想到这个，我就心痛。
我医术不精，只能赶紧启程去找师父。
他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以前我经常在这里一个人呆着，陪伴我的只有大片绵羊。我和它们一起看黄昏，一起看落日。后来我就想，这么美的景色，要是有一个人和我一起分享就好。”
“我一直没有找到那样一个人，”他温和地道，“直到，有了你。”
我依旧抱着膝，眼泪从腿的缝隙掉进草原上。
他见我默不作声，叹笑：“小僖，大部分人在生气的时候，都会说出最尖酸刻薄的话来刺激对方。噬骨虫的作用，并没有姝甯说的那样耸人听闻，它不会夺人性命，但会让人的身体变得虚弱，行动变得迟缓，智力也会受到一定的损害。这样，他们才好控制我。”
我这才抬起头，吸着鼻子大声道：“所以你不是白痴是什么？你为什么要喝？！”
“我想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语气深沉，认真地道，“你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也不相信我可以为你放弃我想要的，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证明。”
我泣道：“可是我不想你身体变得虚弱常常生病，不想你将来拄着拐杖走路，也不想你变得像个傻瓜一样尽做傻事。”
草原上的风，惬意而凉爽，原野在坡顶踢了踢马蹄。
“你说，我死了，你也要做我的鬼，”他捧着我的脸，自己却脸色苍白，用力微笑道，“可是，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做我的鬼呢？我要你好好活着。”
“而你活着，我就绝对不会舍你而去，”他眯了眯眼，语气却是温柔的，“对于噬骨虫，我怎么会没有防备呢？”
我眼神发愣地望着他的眼睛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听他低声道：“我要向你坦白，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为噬骨虫的毒做防备了。你可还记得曾经帮我在背上扎的针？那是我四哥费尽心思才寻得的解药，扎进身体里后，噬骨虫的毒，便对我不起作用。”
我陡然有些转不过弯来，所以，他现在这副孱弱的模样，是装的了？
我眼睛里闪着诧异，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良久才语气低落地道：“小僖，你还在怪我，又骗了你是吗？”
我不说话。
若噬骨虫对他不起作用，他娶了公主，对他来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是他选择了放弃公主，带着我走。
如果我说我不感动，那百分之百是假话。
可我害怕的是，他那么固执，他那么决绝地认为我只有在他完全证明，他可以为了我而放弃他的理想时，我才会愿意相信他，继续爱他。
那么将来，他会不会做出更多决绝的事情来让我害怕？
就好比这次，如果噬骨虫的毒性翻倍了，而他毫不知情呢？
我望着他此刻脸色惨白的模样，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猜想，克制住不让声音颤抖道：“不，我相信你。”
他微微扬起唇，说起了此生，我听过的最诚挚的话：“谢谢。”
我轻抚他的脸颊，鼻子忍不住一酸：“你不是说噬骨虫对你不起作用吗？你现在为什么看起来还是很难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