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闹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在颠簸中醒来，动了动，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住，一双手忽然替我掀开窗帘，笑道：“看，我们快到了。”

  眼前是簌簌的大片草原，这是在马车上，说话的声音是邬易。我挣扎了两下，绳子纹丝不动，我冷道：“你什么意思？这里是哪里？”

  他笑呵呵地叹息：“哪里？你不熟悉吗？是阿里国啊。卿諝成亲，怎么能少了你？”

  我压抑着内心的怒火：“邬易，你骗我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现在，我更没心情和你开玩笑，放开我。”

  他像没听到似的刺激我，笑：“不放。你总喜欢甩下我，我就只好把你绑起来了。卿諝不也骗了你吗？正好，你也可以找他去算账。”

  发自肺腑的，我不是一般的讨厌这个人：“你为什么总要和我作对？！”

  他笑得高深莫测：“毕竟这样……有趣。”

  邬易最终还是没松开我，一直到进了阿里国境内才解开绳子。被他强制着拉进来趟浑水，我是进也为难，退也不得。

  “你很走运，一年一度的赛马节马上就要开始了，”邬易自以为是好人地建议道，“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去看看，解解心头闷。”

  “你离我越远，我越是什么闷都没有。”我冷嘲热讽。

  他不以为然地笑着，脸色骤然一变，半跪了下去。随后有些自嘲地嗤笑：“呵呵，我竟然又栽在了你手里。”

  我悄悄在绳子上涂了软骨散，他解开时自然沾到了，就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对你，我不得不防。”

  任何骗子，在我眼里，都是不值得同情的。

  我转身走开，不想邬易却颤颤巍巍用力站起来，从背后搂住我，在我耳畔低声道：“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看看卿諝会不会吃醋。”

  这个无耻之徒，我用胳膊肘抵他，他道：“看前面！”

  我一抬头，见到姝甯和卿諝从一间帐篷里走出来，视线就不经意和卿諝对上了。他看向我的神情里掩盖不住地闪过一丝错愕和震惊，随即抿着唇，敛着眉。

  姝甯则一点都不大惊小怪的样子，露出她的真面目：“贺兰小姐，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没想到还带上了这么亲密的人。”

  我扫了一眼卿諝，笑呵呵道：“阿里国江山秀丽，我就算不来参加你们的婚事，来睹一睹风光也是好的。至于这人嘛，你觉得亲密，那便是亲密。”

  我就是说给卿諝听的，没想到他望着我，却平静地开口：“姝甯，我们走。明日大婚，我还要送你一份惊喜。”

  我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邬易的重量都倚在我身上，终于没了力气，我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他不知趣地笑笑：“他吃醋了，但是还是没有选择你。”

  我望了一眼说话有气无力的他，很痛恨地说道：“你这双喜欢看热闹的眼睛，我很想挖掉。”

  “如果你有本事的话。”

  “不要小看我，也不要挑战我的忍耐限度，邬易。”我警告他。

  我大步朝前方赛马的地方走去，一个人站在远处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落日黄昏。过了明日，我和某个人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远。在我想得出神之际，猛然听到马嘶鸣的吼声从我头顶传来，两只马蹄像牛角一样戳人地差点捅在我身上。

  腰间被人猛地一拦，卿諝抱着我在地上滚了一圈，嗓音低吼道：“你明知道你不能靠近马的。”

  可我并不想感谢他，轻笑：“我喜欢马，我乐意，与你何干？”推开他。

  阿里国景色大好，可终究也没有归属感。夜里，远处吹来的风，柔动了脚边浅浅的绿草。我躺在大草原上，望着天上一轮皎若白雪的月亮，侧耳听到左边传来轻轻踏地的马蹄声，我坐了起来，看见卿諝牵着他的白马原野朝我走来。

  不知是月色的朦胧还是怎么，我觉得他的脸很温柔。脑中莫名想起挂在浅草居的那副画，白衣少年牵着白马，而白马上坐着一位粉衣少女。我这才后知后觉，不偏不倚，他今天穿的是一身白衣，而我刚好也穿了一件粉色的轻纱襦裙。

  尽管两人都没有画脸，但我想，他们的表情一定是愉快的。可我们就不是了。我站了起来，不知不觉语气就半开玩笑式地刻薄起来：“这回可不是我缠着你，而是你缠着我了。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该避避嫌。”

  卿諝没有反驳我，在一定的距离时停下脚步，认真地道：“如果你喜欢骑马，我现在教你。”

  我有些好笑：“你凭什么认为，你愿意教，我就愿意学呢？”

  他也没有回答我，只是走到我的跟前，将他宽大的外套脱下，轻轻披在我的身上，然后将我裹了起来。

  我望着他近距离的侧脸，微微发怔，然后清醒地将外套扯下来：“我不吃你这套，大夏天的，我可不冷。”

  他握住我的手，没让我扯下来，低声道：“别动。你披上我的衣服，就能掩盖你身上的药香。原野熟悉我身上的味道，它也认识你，不会排斥你的。”

  没想到，被他这样握着，我的心还跳得这么快。

  我不能掉进他的陷阱，我当机立断道：“我说了，我不学。”

  “这里只有我和你，月亮当空，风也温柔。原野还记着你那一盒青梅。若有朝一日你回想起来今夜，不怕会有遗憾吗？”他微微笑着。

  我有些生气：“你的语气，像是在恐吓我？”

  “我没有恐吓你，我只是猜测。”

  我用力支起一个笑容：“卿諝，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不喜欢你了。所以，任何有关你的事情，我都不会遗憾，更不会后悔。”

  他抿着薄唇，眼睛里刹那间闪过一丝迷茫。

  我发现，每次对他讲起我不再喜欢他这件事后，他的脸都会不自觉地变得惨白，尽管他的表情是那样的镇定。

  就好像他手中握了一把沙子，可是握得越紧，沙子掉落得越快。

  “上马吧。”他只平静地道，“我牵你上去。”

  我后退一步，笑了起来：“算了吧，你去牵你该牵的人，教你该教的人，不要再来烦我了。”

  我将他裹在我身上的衣服交还给他：“你的东西，拿去。”

  他望着我眼睛，似在赌一把：“既然你这么嫌弃，那就扔了。”

  “你还以为我舍不得扔啊？”我吃吃笑了，“这么好的衣服，被人捡了，便宜他们了，我觉得在上面剪一个洞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当真从身上拿出一把剪刀来，一刀一刀地将外套剪成条：“以前吧，小鱼在我身边，就用她那把碧鸳剑保护我。如今我孑然一身，论武器，我就只好带一把剪刀防身了，刚好又派上用场，你说，是不是很妙？”

  卿諝默默站在原地，良久才苦笑一句：“现在换我来追你了，所以你就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了，是吗？”

  我微微怔住。

  他低下头，继而又叹笑着抬头望着我，声音很轻，可偏偏风把他的声音吹进我的耳朵里：“喜欢你这件事，我是不是不应该讲出来。”

  我避开他竟然清澈得要命的眼睛，转过身去：“现在你知道了，谁先喜欢没什么大不的，谁先告诉对方，谁就先输。”

  他叹了一口气问道：“我输了，你很高兴？”

  我的心颤了颤，觉得自己好似有那么一丝残忍。

  可我依旧无比冷静地告诉他：“是，我很高兴，我还很庆幸。我痛苦了，你也应该痛苦，这才公平。”

  “公平。”他似乎在反复琢磨这个词，然后轻轻抚了抚原野的鬃毛，却突然道，“论城府，邬易不比我差。你要小心邬易，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小僖，这是我第二次提醒你了。”

  他牵起缰绳，风吹起他的长袍，拉着原野消失在这空荡荡的夜里。

  你是嫉妒吗？我忍不住想。可我也发誓，我由衷的很讨厌邬易。我能离他多远我就离他多远，耳根清净。

  第二日很快就到了，清晨，金色的阳光有些耀眼。我一夜都很清醒，因为我很好奇卿諝要给姝甯什么惊喜。我张望了半天，也未见得张灯结彩，背后忽然有人重重踹了我一脚，我狼狈地跌在地上碰一脸泥。

  “阿里国信仰神，王室成亲之前，白天都会先举行祭天仪式，晚上再大办婚礼。”始作俑者好整以暇地解释。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站起来冲他吼：“你踹上瘾了是吧！”又指着他身后，“看你后面！”他转过头去，再一转回来时，吃了我狠狠一耳光。

  他捂着脸，极度震惊的样子，随即眯着眼一副享受的样子：“好爽。”

  我冷冷看着他：“贱，好贱。”

  我已经无法再和他沟通，走得老远，只回头瞥他一眼就感受到了他享受的样子变得阴冷。我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听到远处有号角声吹起，祭天大会开始了。我夹在人群中看一群戴着法师面具的人嘴里念念有词地诵经，我听得头疼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