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宴会
等到雷诺茨来到宴会营帐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钟头,夜空中的阴云已然散去,发着明亮月光的圆月高挂在群星之间,污泥结成的坚冰在圣洁的月光下折射出微弱的银光。
如果不是此时筋疲力尽又满腹怒火,雷诺茨可能会浪费时间去感叹一下人界的风景。
他在多纳的帮助下来到营帐之前,像半个月前,在戍边堡附近的那场宴会一般,此时诅咒军团的营地也同样忙碌不已,几个穿着破烂大袍的骷髅穿梭在火堆之间,而另一些骷髅则忙着收敛在白天的战斗中被打碎的骷髅的遗骸。
“在这等着。”雷诺茨说着一把甩开了多纳架着他的胳膊,接着一步一拐地走近了营帐。多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就踩过一地白骨和坚冰走向一旁的火堆。雷诺茨刚走出几步就后悔了,他的腿突然软了,让他的身体不自然地上下抖动了一番。他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叫多纳回来,但片刻之后他就回想起了多纳在此之前的表情。
他知道,多纳其实气炸了。
他微微摇了摇头,甩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着,他慢慢地迈出左脚,然后又竭尽全力地迈出右脚。他的护脚里已经浸满了泥水,冻得他的双脚几乎失去了知觉,他连走了几步,双腿在低温之下不自觉地打着哆嗦。他就这么艰难地又走了几步,终于抓住了营帐的边沿。他叹了口气,定了定神,然后一把掀开了门帘。
营帐之内,伤痕累累的卓德坐在一旁,正用一个不知道从哪捡来的头盔做磨刀石,一下又一下打磨着他的那柄硕大的战斧。而考铎恩则正襟危坐,在一桌菜肴面前一动不动,他的左手抓着那个烟斗,右手则死死地攥着那柄包裹着古怪肉瘤的矮人战斧。他的警惕不无道理,在他身后就站着五个骷髅,这五个骷髅各个破损严重,几乎在彻底崩坏的边缘,他们身上的护甲和衣物也在白天的血战中破损严重,链甲崩裂、板甲碎裂。但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死死地攥着匕首,雷诺茨知道,只要卓德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把考铎恩刺成筛子。
在看到雷诺茨到来之后,考铎恩抖了抖胡子,而卓德则点了点头,接着随意的挥了挥手。考铎恩身后的一个个破损严重的骷髅立刻抽身上前,麻利的地摆上了一把椅子,接着迅速退到了考铎恩身后。
雷诺茨哼了一声,看来卓德确实和自己很合得来。
他对两位领主依次点头,然后一步一拐地走到了自己的椅子旁,接着坐了下去。用破烂木板临时钉制的椅子立刻发出阵阵悲鸣,接着剧烈的摇晃了起来。雷诺茨下意识地用双手撑住了大桌,附甲的双拳猛然砸在了餐桌之上,将他面前的餐盘和其中冰冷的菜肴一并碾碎。
雷诺茨慢慢抬起头,盯着眼前的考铎恩。
“这可真是太失礼了。”他说道。
此时他才看清眼前的情况,考铎恩几乎举起了手中的战斧,他的眼睛也因为惊惧而瞪得老大,胡子也随着愈发剧烈的呼吸而剧烈抖动了起来。不过雷诺茨也不会嘲笑他胆小,毕竟脖子上被贴着五把冰冷的刀锋确实会让人感到恐惧。
估计现在考铎恩一定在后悔他没戴头盔吧。
一时间,营帐里鸦雀无声,骷髅们都在等着命令,而考铎恩也在极度的恐惧中等着自己会被如何发落。卓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提着斧头走了过来,从桌上随手抄起了一杯满盈酒水的大杯,接着扬脖猛灌,雷诺茨看着那散发着些微香气的猩红酒液流过他的颈椎和肋骨,接着尽数泼在了地上。在“饮”尽了酒水之后,卓德举着杯子,居高临下看着雷诺茨。
雷诺茨知道,现在只需要他一句话,就能决定考铎恩的命运。他沉默地盯着眼前满眼惊恐的考铎恩,脸色在摇曳微弱的烛光之下显得阴沉而又可怖。雷诺茨哼了一声,考铎恩立刻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几道冰冷的刀锋立刻咬进了他黝黑的血肉,暗红色的血液从中缓缓流了下来,顺着匕首缓缓地滴落到了脚下的泥地之中。
“不必如此,考铎恩大人只是因为近日的征战而神经过于紧张了。”雷诺茨一字一顿地说道。有那么一会儿,卓德只是站在原地,雷诺茨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卓德那空洞的眼窝正直直的盯着他。
卓德到底在想什么?
是对自己的指令感到失望?雷诺茨自己倒也知道,无论卓德接下来怎么做,他都无力阻止。
当然,就算他有余力也不会去阻止,他巴不得看到眼前这个该死的矮子死无葬身之地。
卓德愣了一会,然后终于甩了甩手,那五个骷髅立刻收回了手中的匕首,而考铎恩则如释重负地倾倒在餐桌之上,剧烈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雷诺茨叹了口气,说不清是自己此时心里是遗憾还是庆幸。
“考铎恩大人,您是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和说清楚?”雷诺茨拂去了眼前被自己碾碎的盘子和食物,然后一把抓过一旁放着面包的篮子,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抓过一个面包,用力将其捏碎。硬邦邦的面包在雷诺茨的手中立刻碎成了一把生硬的碎屑,而那犹如骨头爆裂的碎响又让考铎恩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雷诺茨暗笑了起来,考铎恩的表现让他立刻回想起了在戍边堡的那一夜。同样的宴会,同样的被骷髅团团包围,同样的毫无畏惧的人却莫名地对任何事物都显得惊恐无比。他侧头对侍立身旁的卓德点头示意,显然卓德已经给考铎恩动了什么手脚,这会让他们之后的对话更加轻松。。
“好的,放轻松点兄弟,我什么都会说的,没必要这么。。。”还没等雷诺茨问话,考铎恩就立刻支支吾吾地说道,“你想知道那些矮子是怎么回事是吧,我这就都告诉你!”
“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魔王的两个见面礼吧?”他说着晃了晃手中的斧头,在雷诺茨点头示意之后赶紧继续说道:“其实另一个见面礼就是银骷要塞,也就是你所说的传送门。事实上,银骷要塞并非我们地狱火矮人建设,而是那些不朽矮人的一座要塞!”
“简单来说,我们地狱火矮人就是不朽矮人的一支!很久以前,我们共同的先祖找到了打开异界大门的方式,就在银骷山那里建立了一座要塞,并在那里建起了一座巨大的传送门。先祖们通过那道大门抵达了魔域。最初,不少先祖选择进入魔域,他们在传送门另一面的丘陵之中建起成片的要塞和高塔作为基地,接着就开始在魔域四处探索。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十二氏族,十二个在移民之中最为庞大的氏族,他们在魔域四处探险,开疆扩土。但魔域的环境你也知道,就算那个鬼地方有怎样的财富,都实在算不上是定居的好地方,所以先祖们就选择撤退,他们陆续开往传送门,结果到了那里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传送门被单方面关闭了,另一面的先祖把这十二个氏族统统丢在了魔域,任他们自生自灭。这十二个氏族在绝望和被抛弃的悲恸之中,只能再度离开那片丘陵,他们已经知道了东边有和他们故乡类似的连绵山脉,就选择了在那里安家。”
“而十二氏族第一个建立起来的城市便是卓勒—努嘉隆克,而十二氏族的族长也成为了王者,一起统帅我们,在千年继千年的漫长岁月之后,我们在魔域的腐化和满肠怒火的驱使下变成了今天这样,而那十二个族长的后人如今仍然统治着我们,他们现在被称为十二魔主。”
“那不朽矮人呢?”雷诺茨问道。
“不朽矮人就是把我们抛弃在这里的先祖的后人,他们自称不朽矮人。哦,别这么看着我雷诺茨,不朽矮人的习惯、相关的知识乃至他们现在的名字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参加了魔王进攻银骷要塞的战争,这些知识都是从那些被抓来的矮人俘虏那里拷问来的。”
雷诺茨挠了挠头,考铎恩的故事至少还是有一些合理的地方,虽然大部分都只不过是无聊的所谓传说,他定了定神,既然历史问题他都问的差不多了,那剩下的就是问清楚现状了。
“所以说,那个隘口也是不朽矮人修建的?”
“对,正是不朽矮人修建的,事实上,整个山脉都可以视作是不朽矮人的国土。”
雷诺茨皱起了眉,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油然而生。
“你和我说实话,之前的那些来自银骷要塞的哥布林,他们为什么攻击我们?”
考铎恩顿了顿,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叹息着说道。
“他们攻击我们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把我的人看成了不朽矮人。因为银骷要塞已经被不朽矮人攻占了,他们逃了出来,然后在不朽矮人懒得搭理的边境扎根了下来。”
雷诺茨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一切都说得通了,考铎恩在山区的古怪表现,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精锐哥布林大军,还有突然攻击他们的不朽矮人。
“你,你把我们引入了怎样的境地?”雷诺茨的声音因为纯粹的愤怒和惊愕而扭曲变形,“也就是说我们目前已经属于深入敌境了,而银骷要塞还在数量不明的敌人手里,你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些情况告诉我?说,考铎恩,你瞒着我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考铎恩顿了顿,他眨了眨眼睛,仔细斟酌着接下来的话语,然后开了口:“因为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我们地狱火矮人和你们魔王交易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雷诺茨吼了起来,一把甩去了眼前桌上的餐盘和菜肴,不过这次,考铎恩没有丝毫动摇,眼神也非常坚定地直视着他。
“因为我发了毒誓。”说着,他抬起右手,将右手背亮在雷诺茨面前,上面纹着一条衔着鞭子的蛇,不知道为什么,这道纹身已经开始慢慢褪色消逝。“这些往事对我们而言非常耻辱,我的主人们不希望魔域的其他人对我们的过去有过多的了解,所以在正式入侵之前,十二魔主让我下了毒誓。只有在我身上沾上了不朽矮人的血之后,这条毒誓才会失去作用,而我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
“那如果你提前说了呢?”雷诺茨问道。不过考铎恩没有回话,他只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雷诺茨看着惊慌失措的考铎恩,然后叹了口气,他的兄弟死的毫无意义,在他们面前天知道还有多少该死的矮人在等着他们,而银骷要塞现在也在敌人手中,这意味着他们必须要攻克那个要塞之后才能回家。
“我能宰了这个矮子么?”卓德俯下身子问道,但雷诺茨只是摆了摆手。
“我很乐意让你动手,但不行,我们之后还有几场硬仗,”说着,他瞥了一眼考铎恩,“至少在攻陷银骷要塞之前,我们还需要考铎恩大人的。。。技艺。”
至于攻陷之后,谁在乎呢?
雷诺茨话语中的暗示让卓德点了点头,而雷诺茨也站起身来。
“我回去休息了,你们两个也早点休息吧,明天上午再开正式会议。”说完,他踢开背后的椅子,步伐蹒跚地走出了营帐。在营帐之外,多纳正坐在旁边等着他,他的脸色也和雷诺茨一样难看,显然他刚刚在营帐外把里面的情况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看着翻身出来的雷诺茨,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微笑,然后一把抓住了雷诺茨的胳臂,扛着他前进。两人一路无话,艰难地走在冰冷的冰原,慢慢走向了自己的营区。
“直接休息么?”快到营区之前,多纳终于憋出了这一句话。
“不了。”雷诺茨摇了摇头。“我要去见见你抓来的那个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