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天子

  管家这回开始重新审视洛凡尘，二十来岁年纪轻轻的，虽说艺多不压身，可这所学也太过驳杂了，要说样样精通，他是不信的，不过行走江湖难免有个磕碰，有些救治手段还是正常。

  何况看着三人的相貌举止也不像是借了身好衣裳来这行骗，这里是什么地方，王半城的宅邸，在县城可就是第一号的人物，招摇撞骗到这来算是选错地方了。

  管家从小生长在王家，从父亲手里接过了管家之职，十几年来兢兢业业，所幸王家人深通富甲一方更要兼济的道理，生意蒸蒸日上，家里人人和睦其乐融融，但最近不幸被土匪盯上，还不是花钱就能打点过去的易事。

  手下人个个人心惶惶，他左支右绌深感无力，这个节骨眼上小姐还带回来个乞丐救治，烦心的时候又找了一份麻烦，眼前这位公子毛遂自荐，不过他会不会诊病其实并不重要。

  若是治好了，万幸小乞丐命不该绝，若是治不好，就赶紧办口棺材乱葬岗里挖个坑埋了就完事，不管怎样，赶紧让再这个关键时刻不该出现的插曲尽快结束。

  “既然如此，有劳先生了。”管家口中的称呼从公子变成了先生，同时给洛凡尘举了个躬，之后转头问小厮道：“小姐现在何处？”

  小厮飞快答道：“客房，一大群人正跟着小姐忙活呢。”

  管家嗯了一声点点头，侧身弯腰右手抬起，道：“三位请随我来。”

  洛凡尘最先跟上，但想起之前温灵歌的一阵吹捧，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一份沉稳来，遇到点事就着急算什么高人，现在不管有多急切都不能表现出来，泰山崩于而面不改色才叫高人风范。

  三人由管家带领走向客房，洛凡尘不疾不徐，每一步迈出都是相等的距离，脸上一派波澜不惊，实则却心系小乞丐，这位自己为数不多的有过交流算得上是熟人的安危。

  不多时，四人走着，听见前面人声嘈杂脚步杂乱，透着股慌乱，洛凡尘和温灵歌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到了。

  三人刚走到房间外，看着一个个家丁模样的人进进出出，接着房间里传来一声娇呼，“郎中怎么还没来？”

  管家立刻加快脚步，进了屋说了句：“禀小姐，人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女子从房间里飞快走了出来，这是之前马车上的王家四小姐。

  她一身锦缎衣服脏了好几块地方，却还没换，一张俏脸肌肤白皙，清新脱俗的模样，忙碌之下脸颊上有些细密汗珠，沾着几缕黑发，长相出众心地善良难怪被人看上了。

  洛凡尘心里这样想着，四小姐看见他，没来得及打量，立刻就是一愣，扭头向管家问道：“这位二位是？”

  管家立刻回道：“二位公子原本是来应聘护府之职，听说小姐救人心切，郎中久候不至，正巧这位洛公子精通医术，救人为先，因此前来。”

  四小姐有些疑惑，但现在事态紧急，也来不及多问，道：“公子请。”

  洛凡尘给温灵歌递了个眼神，迈步进屋，视线一转，从众多家丁身上扫过，正看见小乞丐在床上躺着，双眼紧闭，床头处，一个身材相比之下更加消瘦的小乞丐神态焦急，肩头不住的抖动，正在啜泣。

  洛凡尘微微皱眉，回想起来之前在双星镇上并没见过这人。

  但四小姐似乎回错了意，挥了挥手，道：“屋中留两个人即可，其余人等全都退下，在屋外等候先生吩咐。”

  家丁闻言退下，而床头处的小乞丐却立刻跑了过来，声音娇柔，哽咽道：“求先生救我姐姐性命。”

  姐姐？

  洛凡尘一愣，扭头看了看床上的小乞丐，当初曾在双星镇上送与一包酱牛肉，二之间并无太多距离，怎就没看出是个女子身份？

  再看看身边这位，身高与自己肩头相等，算不上很矮，只是有些过分的瘦弱，可听声音也不像男子般粗犷，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小乞丐抬头道：“我是他妹妹。”

  一对以乞讨为生相依为命的姐妹。

  从老道那继承来的悲悯心肠让洛凡尘叹了口气，道：“洛某必然全力以赴。”

  说罢，走到床边。

  望闻问切这四个字似乎谁都能说得上来，是大夫诊病的手段，看似简单，实则深奥已极，不论是高明的大夫还是误人的庸医诊治都从此入手，洛凡尘当初也是这么学来的，但现在嘛……

  望，小乞丐脸被泥灰遮盖，根本看不清脸色如何，闻，若不是洛凡尘功力精纯，换一个人来恐怕都听不见这细微到了极点的声息，至于问，就更别想了。

  洛凡尘拉过一张矮凳坐下，将昏迷中的小乞丐手臂抬到腿上，拨开手腕处几片碎布条，三根手指轻轻搭上。

  脉象弱的几乎不能察觉，若是一般大夫，多半要回天乏术，不过洛凡尘不同，他是武者，虽懂得问诊手法，却是以武者调息方式入手治疗。

  洛凡尘指尖加了三分力道，为的不是摸出脉象，而是将己身精纯内力分成丝丝缕缕通过指尖和脉门的接触缓缓渡过去，内力不能多，不能快，要细水长流，若不然快要枯竭的脏腑会承受不住。

  好在以真气温养脏腑洛凡尘熟悉，只是这水磨工夫费神费力，比他跟人动手还要注意更多，也更加专注。

  时间一长，不仅洛凡尘额头见汗，外套的长衣也被汗水打湿。

  好在小乞丐的经脉并无太多堵塞，打通比较容易，也不排斥外来真气，洛凡尘的真气在小乞丐体内流转一个小周天之后，五脏六腑终于活泛起来。

  小乞丐衣衫褴褛，心脏的跳动肉眼可见，呼吸声虽然还不清晰，但胜在平稳。

  再次运转一圈之后，洛凡尘的真气归于小乞丐丹田，自然流动温养脏腑，直至在不懂武功的小乞丐体内消亡殆尽。

  洛凡尘收功，这方法对他来说也是对境界的考较，自然不轻松，长出了一口气，却是两道白烟喷出，之后才收回手掌，缓缓睁眼，起身。

  谁都看出来了小乞丐的命救回来了，只是洛凡尘这一手对他们来说是神乎其技，没见过这么救人的，不用药，更不用撬开牙关往下灌，手这么一搭脉就好了，奇了！

  四小姐同样惊起，但人有救了则更让她高兴，上前一步来到洛凡尘身边，柔声道：“洛先生妙手仁心，功德无量。”

  洛凡尘却侧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姑娘信佛？”

  四小姐轻轻摇了摇头，“家父信佛，小女子也就跟着读了几本佛经，说不上信与不信，但洛先生妙手回春，救人一命自然有功德加身。”

  洛凡尘轻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朝同为乞丐的妹妹招了招手。

  妹妹脸上泪痕未干，走过来嗓子也有点哑了，但还是轻声道：“奴婢多谢公子。”

  洛凡尘摆摆手，淡笑道：“伸手，我给你把把脉。”

  妹妹抬起了手，比寻常人细了许多，洛凡尘手再搭脉门，脉象也弱，同是气虚血亏，但妹妹的情况要比姐姐好很多，没有性命之忧，若日后还是以乞讨为生，难免也会如此。

  洛凡尘收回手，看向四小姐，缓缓道：“我开一方做调理之用，只是其中消耗，就要小姐承担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洛先生只管开方。”四小姐坦然一笑，转头吩咐管家：“劳烦王叔去取文房四宝。”

  管家点头离去。

  洛凡尘在净手的盆里洗了洗手，接过家丁递过来的毛巾擦干之后在椅子上坐下来，定了定神道：“想不到你们的处境如此艰难。”

  “当日我在双星镇上好几天没要到吃的，饿昏过去被人扔到镇外，刚好姐姐路过，给了我一包酱肉，之后我二人结为姐妹，听说县城里王员外为人良善，我二人便来到此处，可近几日王员外家中有事，粥棚关了，我们在街上总被欺负，要不到吃的，姐姐就把她要到的分给我，十几天下来……”妹妹说着又是一阵哽咽，“是我拖累了姐姐。”

  洛凡尘低头叹了一声。

  “这么说你们不是亲姐妹？”温灵歌这时候走了进来问道，同时给洛凡尘递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妹妹在听到这问题的时候就飞快摇了摇头。

  “她叫什么名字？”温灵歌指了指姐姐。

  “王大锤。”

  本在昏迷之中的姐姐此时却忽然开口，声音极低，却说得十分流利。

  姓王，跟这王员外倒是本家，可大锤这是女孩的名字么？

  洛凡尘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你叫什么？”

  妹妹眼神带着感激看了姐姐一眼，回道：“我本来无名无姓，跟了姐姐之后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王小锤。”

  大锤，小锤，单说这名字倒是一对。

  “洛先生，文房四宝来了。”管家走了回来，将托盘放下，拿出纸铺好，又把蘸了墨的笔送到身前。

  洛凡尘起身，这药方不难开，以温养为主便是，几笔写就，又检查一遍吹干之后递给管家，同时说了一句：“半月之内，这二人膳食以清淡为主。”

  “是。”管家双手接过药方答应道。

  “老爷到。”

  门外一声高呼，紧接着一位年过半留着山羊胡子的半老男子走了进来，看上去精神欠佳，有些面带愁容，一身宝蓝色员外氅，头戴同色员外巾，上面绣着几只蝙蝠，取意福自天来。

  老员外缓步走进来，四小姐立刻起身施礼，嘴里喊了一声：“爹爹。”

  毕竟是本宅主人，洛凡尘和温灵歌也跟着起身，却是按着江湖道的规矩拱手施礼。

  老员外捋着胡子哈哈一笑，声音爽朗，道：“刚才听管家说来了为高人，文武全才不说，不仗药石之功救人一命，老夫到此一看原来是洛老师。”

  未曾介绍却让人家说出自己姓氏，这让洛凡尘很意外，问道：“老员外认识在下？”

  老员外点头道：“在双星镇袁飞的武术场子里有过一面之缘，也曾劝袁老师收手，只是无果。”

  洛凡尘想了想，的确有这么回事，只是当时惦记着吃饭，没仔细看那说话之人是何长相，不想今天又见面了。

  但洛凡尘仔细想来却是为我一笑，说来有趣，自己人虽离了双星镇，但当时在镇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今天全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