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天子

  午后，高高悬挂在头顶的太阳不知疲倦的散发着它的光芒，虽然耀眼但并不强烈，照在身上没带来丝毫刺痛或者不适，暖洋洋的有点像刚刚升起的时候。

  在这个一天中最为悠闲的时候，洛凡尘阳面躺着，五尺见方的一领莲花席并不能完全承载他的身高，有少半截小腿漏在外面。

  精钢长剑被他枕在脑后，外套的长衣也没有穿上，而是拽了过来半搭在身上，毕竟一番比试出了些汗，以他强健的体魄虽不至于被清风吹得打冷颤，但还是小心为上。

  彻彻底底安静下来的后山平台上，洛凡尘躺着微微眯眼看着天上的太阳，身边坐着温灵歌，轻摇折扇，上下山的路口站着怀中抱剑的冷脸女剑侍，小袖。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过洛凡尘的眼神中带着些思索神色，不时微微皱眉，却不曾展开，随着时间推移，想不通的越来越多，眉宇皱的更紧。

  温灵歌生就一副好皮囊，清逸出尘的气质自然而然的注重外表，而且极爱干净，不论是在客栈还是夜宿民宅，每晚都要沐浴，不论麻烦与否，当然袖口里的一沓银票随便抽出来一张也没什么可麻烦的了。

  洛凡尘在这方面就没那么讲究了，有条件天一次，没条件情况下也能将就，但让他好奇的是，就算再怎么爱干净，人体怎会时时都能清香阵阵，又不是纤尘不染的神仙天人。

  但现下闻到的丝丝缕缕的清香的确是从那把象牙折扇摆动间扇出的风飘过来的。

  洛凡尘注意过温灵歌的另一只袖子，不像是塞了东西的样子，而小袖身上也没背着装香料的包袱，就算是有，这一路也该用尽了。

  这清香味道虽然淡却持久，谈不上沁人心脾，却是润物细无声，有时候会顺着折扇的风飘来，而有的时候只有两人之间离得极近才能闻道。

  洛凡尘好奇，却不太好意思问。

  这疑惑算是一个暂时无解，接下来很长时间内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了。

  小小的走神，洛凡尘抬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拍了拍，集中了思绪，将双手垫在脑后，这个高度适中，很是舒服。

  光秃秃的平台总归是看够了，温灵歌低头看了看洛凡尘，闭目养神却眉头紧锁，手上摇晃速度加快，扇了几下，红绳下拴着的铜铃铛跟着响了几声。

  温灵歌轻声说道：“还在回味跟侯二侠的比武呐，这一路上也没看出来你是个武痴啊。”

  洛凡尘闻言眉角微微一挑，之后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微微转头看了看温灵歌，回道：“本来也不是武痴，只是觉得从侯老哥哥身上受了些启发，琢磨点事。”

  洛凡尘语速稍显缓慢，一是心中有事，二则是因为温灵歌的脸平日里就总觉得有些过分的柔和，此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居然还有几分优雅。

  尤其是没被头发遮盖住的那一小段脖颈。

  但这个感觉一冒头，洛凡尘立刻就被自己吓了一跳，甚至有些怀疑侯玦之前那一掌是不是用上了暗劲，当时毫无征兆，过段时候开始搅的自己心神不定。

  温灵歌却没这么许多的心思，脸上也没任何异样，不动神色又侧了侧身，变成了正面面对洛凡尘。

  温灵歌换了只手来继续摇着折扇，高度很巧妙的挡在二人中间，而一扇一摇之间也不影响二人的眼神交流，又问道：“想通了么？”

  洛凡尘轻笑了一声，道：“之前一直琢磨也没弄明白，好像钻进了死胡同，但走了个神再回来，发现好像想通了。”

  温灵歌淡淡问道：“可以分享一下么？”

  洛凡尘抽出双手，原本想要起来变成一手支撑的侧卧姿势，可这莲花席上两人一坐一卧便没了多少空间，再换姿势实在施展不开，右手悻悻然摸了摸鼻尖，躺了回去，尽量侧头，道：“原本就是要跟你说的，因为我近几日想来想去，今天终于得出了答案。”

  温灵歌摇扇的手忽然顿了一下，想了想之后却并未开口，而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洛凡尘继续，自己静待下文。

  “还记得刚进县城之时，酒楼里，你给我留下的问题吧。”洛凡尘说着抽出脑袋下的右手，竖起食指晃了晃，继续道：“你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尤其初入江湖者最为急功近利，所为的行侠仗义抛弃了扶危济困的本心，而是变成了争名逐利的手段。”

  温灵歌点了点头，“不错，是我说的。”

  “我说你错了，你反问我哪里错了，当时我答不上来，因为我并不知道哪里不对，也许现在我仍旧说不出个对与错，但我得出了一个属于我的答案。”洛凡尘说着忽然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缓缓道：“行侠仗义，所为是斩尽天下宵小，所求四字，不过是问心无愧。”

  “你说的倒是有意思。”温灵歌想了想，缓缓道：“从小到大我身边尽是一些费尽心机争名逐利之人，其中不乏沽名钓誉之徒，满肚子的茅草，抛开来也称不出几两学问，却总说名利二字其中滋味无穷，而洛兄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毕竟是要别开天地另创乾坤自立一家门户的人嘛。”洛凡尘开了个玩笑，之后继续道：“不过若没有当日酒楼之中温兄以名利二字相激，我也不会去想这么许多。”

  温灵歌立刻撇了撇嘴道：“嗯，也不知道那天是谁当时就要跟我翻车了，还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这都谁说的来着？我有点记不清了，不如洛兄提点一二？”

  洛凡尘讪笑道：“戏言而已，戏言而已。”

  温灵歌哼了一声，没什么明显的不快，却若有所思，“当日你不知我所言对错，今日我也不知你所言对错，但好在你有了答案，有了一条路可别半途而废。”

  洛凡尘想了想道：“今日老哥哥侯玦在玉壶山现身，也让我颇有感触，明明古稀之年，却被一个贼牵扯进来，离开隐居之地再走江湖，不能安度。”

  温灵歌叹了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洛凡尘点头道：“所以现在我心中还有一愿。”

  温灵歌问：“何愿？”

  洛凡尘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道：“愿天下再无宵小。”

  前后两句，斩尽宵小，再无宵小，看似相同，实则含义天差地别。

  温灵歌这回的确吃了一惊，道：“这可比你自己门户难多了。”

  洛凡尘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温灵歌摇了摇头，“这是古人说的，放在你身上不合适，得改改。”

  洛凡尘问：“怎么改？”

  温灵歌答：“把求索改成摸索，也不能用上下，你这宏愿得慢慢来。”

  “对，路漫漫其修远兮，吾需慢慢摸索。”洛凡尘说着笑了起来，很畅快，“别说，你这瞎改的词还听对我胃口。”

  温灵歌扇了扇手里的折扇，瞥了一眼旁边很赖皮躺着半天不动的人，道：“真羡慕你刚入江湖就遇到我这么睿智的人跟你交朋友，很幸运。”

  洛凡尘笑声渐小，直到笑意完全消失之后缓缓道：“温兄，我对你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温灵歌哼了一声，笑道：“我对你一直都很感兴趣。”

  话音未落，平台上传出两道笑声，一响亮一个清脆。

  平台上一阵微风拂过，自上而下，带来了高处的几片树叶，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路过这里被温灵歌伸手抓住。

  低头看了看，巧得很，正好四片。

  温灵歌合上了折扇，在洛凡尘的身上敲了敲，“往那边点。”

  洛凡尘挪了挪身子，温灵歌缓缓躺下，却把折扇放在两人中间，留出了这么一道缝隙，拿出两片落叶扔到洛凡尘的脸上，剩下两片脉络清晰的树叶则盖在了自己的双眼上。

  洛凡尘有样学样，用树叶遮眼。

  多年以来很少睡觉，多是用打坐代替，而今天身体放平，也没有用卧法调息，虽然身下有些硬，却在呼吸间很自然的进入了梦乡。

  而这一睡，便是一个下午的时间，直到红日西垂，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残阳。

  温灵歌醒来的早一些，正站起身来活动着微微有些僵硬的身体，随后洛凡尘也翻身坐了起来。

  温灵歌转身时看见了起身的洛凡尘，轻声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下山吧，回王家。”

  洛凡尘抖搂了一下外套的长衣，边穿边问：“咱们下一站去哪？”

  温灵歌笑道：“洛大侠刚对太阳发完宏愿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洛凡尘想了想，然后很自然的摇了摇头。

  温灵歌对此很是无奈，道：“要不洛大侠考虑一下先把从你手里溜走的万坤逮回来？”

  洛凡尘这次点头倒是痛快，紧接着有点挠头，“哪找他去。”

  温灵歌伸了只手过来，轻笑道：“把那块跟你家相好花魁分别时送你的定情信物拿出来。”

  洛凡尘知道说的是那块玉佩，但对着称呼还不适应，边找边说：“别胡说。”

  然后将这块雕刻精致龙凤相连的玉佩递了过去。

  温灵歌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缓缓道：“这玉佩本是一对，为花魁所独有，不只是看着好看，最神奇的功能是不论两块玉佩相隔多远，都能迅速传递消息，而万花楼经营两样买卖，明面上的女子和暗地里的消息，那万坤生性谨慎，躲在玉壶山是因为这里不显眼，几位寨主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乖乖听话，而现在待不下去了，他自然就要找一个能罩得住他的地方继续藏匿。”

  洛凡尘还真不知道这玉佩如此神奇，一边听温灵歌讲着，一边看他手指在玉佩上写字，而写出的每个字都像没进了玉佩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温灵歌最后一个字写完，没过多久，玉佩微微一颤，上面显现除了三个娟秀小字，是个地名。

  桃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