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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骨:枯城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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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夕乡匪患重 深山魅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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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百里云中地,七山一水两分田!

  云中道号称老渔地之腹,四通八达,此道的九座城隘均是依山傍水,据险而建,进可攻,退可守,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

  自从二十年前云盟之乱的战火彻底熄灭,曾经风光无限、睥睨众生的云家荡然无存后,云中道已无一能在此处翻云覆雨的豪族,因而成为了各方豪族大家争相在此开疆扩土,进一步拓展势力的要地。

  如此要地,亦是民丰地富之处,经过了战火多年的摧残破坏,二十年间,一座座富裕的新城拔地而起,稠密的民居重现于大地,熙熙攘攘的人潮又涌上了市镇,云中道从残垣断壁中重新崛起。

  然而,并非道中所有郡县都摆脱了贫穷与饥饿,走向繁华。

  夕乡城便是最好的例证。当然,纵使是没有战火纷乱,夕乡城自古便不是鱼米之乡,富饶之地,而这,恐怕这只能怨及苍天了。

  穷山恶水,用来形容此地的风光,再也合适不过了。

  夕乡一带群山环绕,山高水急,水路不便,土壤贫瘠,良田稀少,怎一个惨字了得!

  有道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且不论此语真确与否。此地确实不仅是玉国境内最贫苦落后的郡县之一,加之吏治败坏,腐败盛行,因而民不聊生,其地屡禁不绝的匪患,亦是天下一绝!

  传言说,夕乡境内,称得上是山大王的贼匪巨寇的,便多达惊人的十九处!其余的小伙贼寇更是不计其数!

  市井乡野之间,说书人也有歌戏谑地唱曰:天下刁民千百万,夕乡之民占一半,不羡良民不服官,落草为寇早作乱!

  多年来朝廷虽严令当地官府奋发图强,整肃求变,夕乡城各级官员换人,犹如割韭菜一般,换了一拨又一拨,但夕乡情况不见丝毫好转,生民贫苦疲敝依旧,倒是官吏的人头也又如韭菜一把,因为贪污枉法被割了一批又一批。

  那地数万百姓依旧穷的穷,苦的苦,不敢落草为寇的,只能苦守自家薄田,艰难度日。

  神秘禁地之夕雾山,就处于这绵亘百里的群山环抱之中。此一带可谓是千山叠峰,连绵不绝。

  深山峡谷之中,此刻,一队客商正骑着高头大马,赶着几辆车,沿着崎岖曲折的山路,在这群山间缓缓进发,蜿蜒的车辙印在身后延伸,有若步步紧逼的长蛇。

  这队客商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子武周率领手下的精锐青岚宫卫士假扮而成。

  一行人都穿着朴实普通的商旅服饰,将长粗的兵器与重甲暗藏马车之内,而在其上覆盖着丝布和粮食给养,将一切打扮得滴水不漏,在连夜通过各处城关隘口,赶了四五天的路程之后,他们终于来到此地。

  另有一人独自骑马侍于武周身旁,身份显然是与寻常卫士有别,地位更显高贵。

  这人看着三十余岁左右,面目略黑,黑中又带红,显然是经历了多年风吹日晒而晒成的,他容貌无甚出众之处,但五官组合于一处,却能给人以一种威严刚猛之感,尽管只是身着普通黑袍布衣,但倒也穿出了百战金甲的气势!

  源江族裔,青岚宫卫队统领,同四品列将,鹰扬将军甄柴,他曾是驻守北方边疆要塞,在与元利人争斗作战中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悍将,自调任此要职已有三年之久!

  一路上,为了不暴露行踪,封锁太子亲自出宫南下的消息,太子武周等一行一路上便做此打扮,秘密前来,自王畿调派的三千精锐大军借称军务调动,于前先行探路,但太子一行人等进入大山之后,大军铺展不开,如今只能暂且驻扎在山外。

  同为源江族裔,但身为夕乡本地的护卫季浩,遮阳抬头望了望这荒山野岭,正身向武周禀报到:“殿下……”

  “是公子!与你等说了多少遍了……”武周冷冷的说道,神色不怒自威。

  “遵命……”

  “愚不可及!就不能回答‘明白’,或者直接说‘是’么?些许变通都不会,你可是我看好之亲卫……”武周脸都快黑了。

  “属下明白,公子,”季浩诚惶诚恐而又惭愧地说道,而武周也尽力忍住了想再发作的冲动。

  “我等已经身处夕乡的连绵大山之中了,此一去禁地一百多里路,均是人迹罕至之山路,莫说是商客,便是成群结伴之旅人,不敢轻易路过此地。”

  武周听罢轻轻颔首,也不回答,出神地环视四周山峦。

  在侧的甄柴说道:“进入了这里,圣上派遣的随同护卫大军没有给养,大部队在山地行军不便,且施展不开,某已令他等暂驻山外了。”

  季浩闻此,低声说道:“公子,这群山之中,只是偶有零星散户居住,却常有盗匪出没,劫杀过往商贩。而今我们已进大山深处,已无需再假扮客商,隐藏身份。而外面大军没有一时半会,无法抵达,一旦有事,恐怕驰援不及,不如轻装简行,快速通过,以免盗匪觊觎。”

  身为未来王太子,武周虽对亲卫们管教甚严,但却十分鼓励他等畅所欲言,勇于进谏,以弥补自己久居深宫,不习世间实际风俗民情之短。

  然而听罢此言,武周却不屑地摆了摆手,冷冷地说道:“区区盗匪草寇,就把我们吓成惊弓之鸟,成何体统,我等继续进发即可,若有真有盗匪挡路……”

  “便是他们授首之时!”

  在那黑暗的密林里,坐落着几个低矮隐蔽的寨子,各种绿色花草藤蔓层层覆盖,四下缠绕,远远望去,与这翠绿山林融为一处,因而极难被人察觉。

  在那寨子里,不时传出几声男人粗犷的笑声或怒骂声,偶尔也夹杂着女人的哭声和尖叫声,犹如鬼门洞开,人间炼狱之感。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已建成数年的贼窝,事实上,这还不是个寻常普通的,而是个臭名昭著的贼窝。为首的便是纵使是在匪患泛滥的夕乡城,也堪称臭名昭著的大土匪——“九命龟”元威!

  元威落草多年,手段凶残,穷凶极恶,此一伙土匪往往在劫得过路人旅客财物后,还要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可谓凶残至极。

  初时,元威也是住在山外的一乡野村夫,家有几亩薄田。但贪慕荣华,胆大包天的他,并不甘于这清苦生活,便常与几个沆瀣一气的狐朋狗友,白天像一个良民一样,勤恳劳作,但夜里就提着砍柴刀在数里乃至数十里之外乡路间干些劫掠过往商客的勾当。

  一次劫掠不慎下手杀了人,沾了血后,元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律杀人灭口,或掩埋荒野,或毁尸灭迹。

  一开始时他们还不敢太张扬,后来钱财劫得越多,就骄横起来,从夕乡城,乃至整个云中道以及帝国各道商人旅客,谁都敢抢,谁都敢杀,数年间多有不幸遇害者。

  钱财在手,自然得好生消受!

  这之后一伙人拿了大笔钱财,多次到繁华富饶的打渔江城里大吃大喝,赌博嫖娼,沉醉于花天酒地。

  有道是乐极生悲!一群布衣农户,衣着粗陋,如此频繁招摇显摆,出手阔绰,结果引起了身积重重这堆命案的官府的注意,大难即将临头……

  这元威端的也是命好,官府趁他们在酒楼大吃大喝的时候将他们堵住,便要一举擒获。

  而元威正巧在楼上解手,那几个凶悍的同伙危急之间,倒爆发出了亡命之徒的杀性,抄起板凳拼死往外冲打,直接爆发一场血战,反而把原本已把楼围得严严实实的官兵全吸引走了。

  元威自然乐享其成,忙从二楼窗上跳下,趁乱跑了,捡回了一条小命,大难不死。

  这般伤天害理的祸事泄露之后,元威心一横,索性落草为寇,投奔附近山头入了伙,当上了正儿八经的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真土匪!

  短短四五年,心狠手辣,阴险狡诈的他不仅翻身成了匪首,自称“九命龟”,还合并了几伙匪徒,势力庞大,手下人多时,也曾号聚三四百号喽罗,成了名副其实,无人敢惹的山大王!

  他又时常拿重金钱财去贿赂当地官吏,官匪勾结,沆瀣一气。因而其在夕乡更加作威作福,肆意妄为,一时元威风头无两,得意忘形!

  多行不义必自毙,饶是他一时间也是气焰熏天,嚣张至极,竟然一时无知,在外出劫掠之时,残杀了路过的云中道兵马使刘问之的女婿,因而引得刘问之雷霆大怒。

  刘问之直接率领数千大军来剿匪报仇。勾结官府,骄横多时的土匪们并不注重隐秘自己的巢穴,因而其巢穴并不是不为人知,猝不及防之下,便让大军猛攻上了山寨!

  众匪徒不料竟惹了这么个灾星祸害,于是都惊慌失措,作鸟兽散,一场激烈的围剿过后,元威仅带着亲随十几人仓皇逃走,躲进了更深的山内。

  “九命龟”毕竟名不虚传,又一次大难不死的元威两三年后,又敛聚了百来号侥幸逃脱的土匪和来落草的各色人等。从此更加心狠手辣,谨小慎微,加之当地官府与之有私,阴相包庇,并未宜将剩勇追穷寇,因而一直苟延残喘到今日。

  酷热的盛夏令荫蔽的山林也躁动不已,同样难以忍受,稀稀拉拉的土匪们大多光着膀子,上半身的汗珠汇成一条条水线,在他们的身上的形成的痕迹又像云中道那遍布大地的众多河道,又像人身上纷杂的血脉经络。

  元威一脸虬髯,杂乱不堪,脸上看起来倒却挺厚实平和,全身的横肉,同样光着膀子,露出浓密的胸毛,懒洋洋地躺在一张藤椅上。

  放眼望去,整座山寨里,唯一不光着膀子的,是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后生,而他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元威旁边,手中拿着一把破边的大蒲扇,不紧不慢地给元威扇着风。

  “青霖啊”,元威的眼睛半睁半醒着,口里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来山寨也有些许日子了,少说也有个把月了吧,有没有和弟兄们下山干些活计啊?”

  那叫青霖的后生支支吾吾地说道:“侄儿下…下过几次山,都是四处看看,或是去接应回来的兄弟们……”

  “诶…那可不行,”元威肥胖的面孔露出几分不满的神色,他倏地翻身起来,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酒坛子,往嘴里一灌,不少酒水四处乱溅,后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元威声音雄浑,朗声说道:“虽然你是我的侄儿,啊,但也得和兄弟们出去干活,啊,光是帮山寨识得货物,抄写文书还是不够的,这活计能干的兄弟还是有几个的……手下的弟兄当你是我亲戚,所以在我这里白吃白喝,难免会有意见的,啊,明白吗?”

  “是,都听叔父的。”元青霖怯生生地回答。

  元威又躺回了藤椅上,懒洋洋地说道:“你呀,就是心善,胆小,未谙世事,也不怪你,你也还小,当初这狗娘养的官府还把咱家的人都抓了,好一顿折磨,把你也关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头……”

  一阵沉默之后,元威重重叹了一声,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你叔我早把世事看透了,人来世上走一遭,就要过得快活,官老爷们花天酒地,土豪地主喝酒吃肉,权力在官老爷手里,他们可以肆意妄为,钱财土地在豪族手中,他们也可以为所欲为……”

  “就活该我们这些就那一亩三分地的累死累活,到头来喝西北风?这世道,没给咱一条活路啊!”

  元威狠狠地往地上“呸”了一口,嚷嚷道:“这等权贵之人,打小含着金钥匙出生,我们这些人,就只能在泥坑里打滚,凭什么呀,就凭没投个好胎?”

  “你啊,打小就读书,就受那迂腐的仁义道德的影响,那些说得好听的东西能当饭吃?”

  说得兴起的元威转头开始对元青霖指指点点,元青霖低头不敢做声,只顾点头,“叔我要信这一套,我这一生能吃这么酒肉,睡这么多女人?做梦吧!啊,做苦工那些年啊真是一年到头连股肉味都闻不到!我跟你讲,自己活得痛快不就得了嘛?”

  “叔父教你啊!重要的是顾好自己,吃好的,玩好的,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多好!别人的死活与你何干?你管别人做甚?只要有这条小命在,敢作敢为。就有荣华富贵享,等死了还能有个啥,白骨一具,等着吃纸钱呢?

  “活着就就该他娘的好好享受,明白不……”

  元青霖一直不敢言语,不断地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答。

  “威爷爷,威爷爷,有油水上门了……”一个小喽啰兴冲冲地跑上前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大好事啊,小的在山下十里左右巡探,发现有一队商旅,骑着不少马匹,赶着几辆大车,看起来油水很多啊,看他们的服饰,似乎是外地客,误打误撞走进来的,越来越近我们山寨这边了,您看……”

  元威兴奋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问道:“真是天降横财,省得我等下山跑到几十上百里外去发财,来了多少人?”

  “估摸得有二十几人吧,远远看去,不像带着刀兵。”元威兴奋过后,又冷静了一下,多年的杀戮血腥生涯让他变得愈发谨慎。

  他来回踱了踱步,暗自思忖了一会,听闻有大生意上门,他身旁的喽啰们都如嗅到了猎物的猛兽,直接兴奋围拢了过来,纷纷嚷嚷着:“买卖送上门,干他!”,“弄他丫子的”,“这次得杀个痛快”,“我要杀十个!”

  “慢着!”

  元威倒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官府的诱敌之计,瞪圆了双眼,转头问那小喽啰道:“后面有没有暗中跟着人啊?”

  小喽啰连忙答到:“没有没有,附近几路的弟兄看了,这山里远近十里,鸟兽不惊,草木不动,安静平和,绝没有大队人马在的迹象。”

  听罢,元威大喜过望,喜不自禁,这二十来号人马,莫说商客,便是官兵,也没甚好怕的。再不济也是溜回山里躲起来,这点人,想找到和剿灭自己谈何容易!当即大喊道:“小的们,有笔大生意,又要发财啦,快快提起大刀长枪,随我下山,杀杀杀!”

  山寨里的其他土匪一听都抛下了手中的活计,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都兴奋地嗷嗷直怪叫,各自找起自己兵器来。

  有土匪甚至兴奋地高唱起来:“老爷生长穷山间哟,禀性生来爱杀人呀,富商权贵都杀尽吧,再下地狱斩阎罗哈……”

  元威回身重重地拍了拍元青霖的肩膀,说道:“我侄,你也随我下山,且让你欣赏一下我的手段,看我怎么地干活。”也不等答话,便自己放肆地大笑着收拾去了。

  元青霖被糊里糊涂得塞了一把刀,看刀的把式像是捕快的用刀,只是略有些锈蚀,他紧紧伴在匪首元威身旁,被群匪裹挟着前行,下了山寨。

  百来名土匪悄悄地在林子里穿梭着,向山路进发,像一群嗜血的猛兽正饥渴地扑向它们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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