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兽潮
鬼剩听到报警声，也拄着长矛站了起来。
从山坳向下望去，在莽中的青石古道蜿蜒消失的远方，大群大群的鸟儿不知被什么惊动，“扑棱棱”在天空中盘旋惊叫着。
即便被茂密的树林所遮挡，鬼剩此时仍能清晰地听到那里“隆隆”的雷声。
“又是从南方来的骑兵吧。”不知是谁喃喃自语着。
【巳金章】爬上山坳旁的高处，向那里细细观望了一会儿，向他们高喊道：“不再休整了，准备撤离。”
众人一片唉声叹气，鬼剩也觉得两腿像是灌了铅，这时候撤离岂不是要人命嘛？
“首领，为什么要撤离啊？兄弟们已经都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要撤！那里闹出的动静太大，兽潮已经形成了。我们要是呆在这个山坳口不动，等会儿就要被踩成肉泥了。”【巳金章】瞪眼说道。
众人一听是兽潮，也不再啰嗦，麻利的将猎物捆缚固定好，十几人就抬着这头硕大的【花斑角鹿】向来路走去。
兽潮可是莽林中最恐怖的一种景象，天灾人祸甚至是一些微小的扰动都可能引起大批野兽恐慌性的逃离。恐慌有时会如疾病，如雪崩般传染，让更多的野兽加入到逃离的队伍中。哪怕这时引起恐慌的源头消失了，野兽们也不会轻易停下来。
这时哪怕挡在它们面前的是再凶猛的猎食者，都只有被踩成肉饼的份儿。
未知的恐惧总是最可怕的。
他们撤离的还算及时。离开不久，山坳口里就传来了隆隆的脚蹄声。无数的动物拥挤着出了山坳，向着山坳外广阔的森林冲来。
这气势惊天动地，鬼剩觉得肝胆共振，不知又从哪里生出了股力气，头也不回得向着村寨的方向跑去。这时，肩上扛着的硕大猎物，他都觉得轻了不少。
躲过了兽潮的锋芒，鬼剩并没有安全多少，当那“隆隆”的雷声走远，身后又辍上了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是尾随兽潮准备捡便宜的猎食者们。
它们显然是嗅到了巳族的猎物身上滴下的鲜血味，于是偏离了兽潮的方向，反而尾随鬼剩他们而来了。
巳族人走得并不快，他们本就精疲力尽，身上的猎物也太过沉重。一阵微风吹来，鬼剩都似乎闻到了猎食者们身上的臭味。果然，在生命遭受威胁的时候，即便不用眼睛去看，鬼剩仅凭其他感觉，都能确定这些猎食者的方位和数量了。
“怎么办？首领，咱们停下跟它们拼了！”有人喊道，鬼剩记得他是当初拦在拗口的两人之一。
【巳金章】没有答话，像是在思考什么。
“要不，就把这头角鹿先扔在这儿？我们回去搬救兵，再把它们一网打尽！”又有人出主意。
“我不扔，扔了今天就没肉吃了！”一个比鬼剩只大了两三岁的少年猎手倔强的说道。
“你这熊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肉！等着它们把你吃了吧！”年老的猎手吹胡子瞪眼说道。
“好了，别说了。猎物不能就这么轻易丢了，你们先走，我想办法在后面拖上一拖。”【巳金章】终于开口说道。
“首领！”
“不能冒险啊，紧跟着我们的就有六七只，后面还不知有多少呢！”
“好了，没时间多说，哪次狩猎不是拼命，我没事，你们快走。”【巳金章】再次说道。
说着，鬼剩只觉肩上猎物一沉，【巳金章】便出了队伍，挟着骨矛向后走去。
“唉！”年老的猎手恨恨地叹了口气，招呼大家说道：“大家加把劲，我们离得远一点，首领就多一分安全。努力啊，诸位！”
“嘿！”众人用嗓子眼里的声音应道。
速度像是提快了一点，但鼓起的心劲毕竟不是实实在在的体力，况且这队伍中又缺少了个主力，鬼剩在不久之后，就觉得肩上的担子更加沉重了，肩膀不用去看，就知道早已青肿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身后终于传来了嘶吼声，比鬼剩在狩猎时听到的更加嘶哑与残酷。他这时都能想见【巳金章】的模样，还有那青翠欲滴的牙齿。作为十里八乡最优秀的猎手，拥有【青骨阶】实力的巳金章，应该能够活着回来吧。
许多人听到那声音更加焦躁，可是处境并没有变得更好一点。天光渐渐收敛，莽林中也晦暗起来，白天就要过去了。夜晚将是更为残酷的屠杀场。
突然，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起，这次不是来自身后，而是两旁的草丛中。
众人这下再也没有办法了，年老的猎手抬手示意：“戒备！”
“砰”的一下，猎物被放到了地上，众人围成圆形，持矛警惕着。
“给首领发信号，让他后撤，向我们靠拢！”
说完，一个青年猎手便长啸一声，声音嘹亮，破云穿月而去，这恐怕是他能啸出最大音量了。
可是声音未落，就听旁边的树丛中回应了他一声，一个惊喜的声音传出：“找到他们了，他们在这儿！”
一听到这熟悉的人声，鬼剩等人一下子就瘫软了下来。
确认了族中是因发生了兽潮来寻找他们的，年老的猎手马上组织人手，回头去救援落单的首领。
鬼剩他们已经无法行动了，只能守在猎物身旁，等待他们归来。
一个人类并不是莽林中食物链的最顶层，但是一群人类团结起来绝对可以让绝大多数的猎食者知难而退。
浑身是伤的【巳金章】是被众人抬回来的，同样被抬回来的，还有一只【黑风豺】的尸体。令鬼剩惊异的是，跟随众人回来的还有一只青森森鳞甲的大蛇，它围着【巳金章】来回打转，众人也似乎并没有把它当成一只野兽，都用一种十分亲昵的态度对待它。
鬼剩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就是【巳金章】的【命魂】吧。
兽潮过后便是肉食者的狂欢。
无论是在巳族的村寨还是在那幽暗的莽林里，都充斥着撕咬肉类的欢叫。
月上中天，篝火燃起，鬼剩手中抓着一大块肉，正在较劲地撕咬着。这肉并没有烤的太熟，一口下去就是满嘴的血腥味。但肉毕竟是肉啊。
今天算是大丰收，一场突如其来的兽潮，几乎就解决了困扰巳族众人很久的食物缺乏问题。趁着最后的天光，巳族老少齐上阵，从兽潮过后的密林里捡回了不少的缺胳膊断腿的野兽尸体。
肉类难以保存，必须趁着今夜就要全部开膛破肚，扒皮拆骨，用盐腌渍或是用烟熏制起来。
鬼剩在精疲力尽之后又要迎来一个彻夜不眠的夜晚。
但他的精神很亢奋，他巴不得能够这样每天熬夜呢！
是啊，只要有肉吃，谁还稀罕睡觉啊。
不知是谁开的头，陆续有人谈起了这次兽潮的起因——那支在青石古道上横行无忌的南方骑兵。
“我看啊，庆国的老国王这是不放心他的咱们莽中城的城主大人啊！这骑兵是一队接着一队往咱这莽中派啊。“一个须发花白的长老打了个饱嗝说道。
“别瞎说，我听说老国王刚刚还给莽中城主封了公爵呢！这哪是不放心，分明是在说他们兄弟情深嘛。“他旁边的一个老头反驳道。
“嘿，若是真的兄弟情深，那莽中城主会选择这苦寒之地作封地？真以为这是故事上说的王子皇孙，为国守疆呢！”
“屁的皇子王孙，这年头，一个个【荒服】【要服】的蛮族大酋长都敢自封王侯！唉，真是礼义不存啊。”一个面相更老的巳族长老接口骂道。
其实这样的谈话，很少有年轻人参与，若是不能觉醒【命魂】，他们大多活不过二十岁，因此对于族中长老们的讲古就更加不感兴趣。有这时间，及时行乐难道不好吗？
作为没有觉醒【命魂】的【蒙昧之种】，鬼剩是唯一爱听这些八卦的少年人。
老人毕竟老了，叹了口气也没再骂下去，若是按照鬼剩往常的印象，这脾气爆裂的老人此时肯定又会再追忆一遍巳族曾经的无上荣光，但今天老人看样确实累了。
但老人不说，自有别人接口说下去，“这【五服】制度早就名存实亡了，以前还讲究个名位相配，如今谁还管那个。修为高深，人多势众，你就是自封皇帝都没人管你，要这么说起来咱们这庆国国王和莽中城主还算是心有敬畏了，哈哈……“
“按说，这样的乱世该是好时候，咱们这一族人，从【甸服】到【侯服】，从【侯服】到【绥服】，从【绥服】到【要服】，从【要服】到【荒服】，一路颠沛流离，如今总算是在这万顷莽林中安下身来。如今这个纪代，礼义都不存在了，总该没有人再盯着我们不放了吧。为什么老族长就是不允许我们出去呢？“【巳金章】接口问道，他的伤势虽然看着严重，但以其修为来说却并不碍事，修养几天就该好了。
“嘿，你是触到了修行的屏障了吧？唉，屈身在荒服莽林确实是耽误你们了，你还有【巳木青】、【巳木瞳】姐妹俩的资质确实是我们几个老人见过的前后几代人中最卓越的。若不是你一直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也不会现在才碰到这荒服的修行屏障。族长曾向【莽师】卜过一卦，具体内容没人知道，我只是听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那意思是咱们因什么来的，最终还得因为什么回去！“须发皆白的大长老说道，他应该是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族长之外，巳族中年纪最大的长者了。
“难道……难道还会有另外一场【不朽之祸】吗？”【巳金章】张大了嘴巴，有些被吓到了，这个巳族第一勇士的身上，可是很难见到吃惊与紧张这样的情绪。
“嘿嘿，那可是长生不朽啊！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谁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吗？”
鬼剩听得懵懵懂懂，但是看着火光映照下，大长老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即将吞噬无数人的黑洞，在这幽月映照下的苍莽夜空，爆炸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