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始灯

  博宁市迎来了今年的除夕，芳潇花园虽然是个既穷且破的老小区，但里面的家家户户仍然按本地的风俗放起了终始灯，为的是纪念当年为这座博宁市鞠躬尽瘁的知府柳终始。摇曳着微微火光的终始灯在深黑的苍穹间四处飘荡，画出了一副难得的人间奇景。

  在这一片祥和与安宁的氛围中，远处的一栋楼里传出了足以将这副美满幸福的画撕得支离破碎的声音。

  【你这个疯子，为了去还赌债，去加入那种奇奇怪怪的实验，还骗我和女儿喝下这东西，万一出事了你要怎么负责?】林彩气急败坏地将装着水果的果盘丢向了这个自己曾深爱无比的男人。

  【妈妈！】才刚满十岁的女儿程笳笳颤抖着发出稚嫩的呼喊，最后蹒跚着想去捡掉在地上的苹果。

  那是妈妈最爱吃的糖心苹果，胡笳茄的脑海中如老旧的电影胶片倒放般，泛黄地浮现出曾经这个家还能称之为家的时候，林彩经常会将糖心苹果切成一个个小块，边抱着自己边一人一口地喂着苹果，随后边看着自己边笑着捏捏自己红扑扑的小脸颊，说道【我的女儿和这个苹果一样可爱呢，真希望我们一家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现在却都如镜花水月一般破碎得无比彻底。

  【你他妈地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这叫科学实验，人科学家都说了，这是国家认可的实验，做了不仅可以拿钱，说不定以后登出个为科学献身榜，上面还有老子的名字。】程西吐着不堪入耳的脏字骂骂咧咧地说到。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你，你自己去试还不够，还和我们说什么路边买来送我们的饮料，我说你这家伙那么好心想起你还有一个妻子和女儿！】

  【娘希匹的，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在外面勾引男人的骚货，还女儿?是不是我的种我都不知道。】程西边说也边随抄起一个烟灰缸砸了过去，林彩下意识地护在女儿身前，玻璃制的烟灰缸将林彩的额头砸出一个大包。

  【那件事我都向你解释了多少遍了，不信你完全可以和茄茄做个亲子鉴定，不，不用了，离婚，明天就去民政局，我再也无法忍受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了，而且我要曝光那个什么实验，我必须要为我女儿的身体健康着想。】

  【你敢?】程西大步走了过来扯住林彩的头发往上提，无视这个曾经陪伴了自己数年的人的惨叫，啪啪两个清脆的耳光就落了下去，【离不离婚随便你，那件事你敢说出去试试?我可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一旦捅出去，大家一分钱都没得拿！】

  【爸爸，妈妈，我求求你们不要打了！】程茄茄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连原来无数次被父母称赞的善解人意的一堆大眼睛此时都已红肿地不成样子，【都是我的错，是茄茄不好，惹爸爸妈妈生气了。】

  【走，茄茄，我们现在就走，什么都不带，就我们母女俩。】林彩突然出乎意料地含着泪抱起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并将门狠狠地甩上。

  【你以为这样就一辈子没事了吗?你给老子听好了···】程西的声音在门合上后戛然而止。

  【妈妈，妈妈，我们去哪里?】程茄茄没有彻底理解眼前的状况，惊恐地问道。

  【没事，只要妈妈在，无论茄茄去了哪里，妈妈都一定会陪着你。】林彩安慰性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却发现女儿的目光飘到了远处的终始灯上。

  毫无疑问，对于程茄茄来说，如果也能像别的一家三口一样，一起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心愿，投入燃烧的灯芯，朝着未知而又美丽的天空放起一盏光芒万丈，承载着自己希望的终始灯，那该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一件事。

  林彩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将嘴唇轻轻贴近女儿的耳朵，说道【放心，总有一天，妈妈陪你一起放终始灯。】

  【真的吗?】程茄茄停止啜泣，一脸期盼地盯着母亲看。

  【嗯，一定的，妈妈答应你。】林彩弯起眉头笑了一下。

  【拉勾。】

  【好啊。】

  林彩将自己的小拇指和程茄茄伸出来的小拇指小心翼翼又密不可分地勾在了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是小狗。】两人一起轻轻地哼着这听起来极其幼稚可笑的约定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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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西先生，听说您没有遵守我们的保护协定呢。】

  【不，不是的。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没机会了哦。】

  【不，不要，求求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把她们找回来，没人会知道这件事情，请不要把钱要回去。】

  【程先生，您似乎误会了，我不是来要您的钱的。】

  【那，那是来要我的命的?】

  【哈哈，程先生，您真幽默，我怎么会说这种像是老套反派说出来的台词呢，您把我们科安公司的危机处理部当成什么了，我的其他同事可能会心狠手辣地把你们都做掉，但幸亏您这次遇到的是我，我可不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那，那你来做什么···】

  【拿走你除了钱和命以外所有东西。】

  【不，不要，啊啊啊啊···】

  【那么，这边处理掉的话···】不知道是谁又从哪来的男人百无聊赖地用脚踢开被瞬间卸去双手双脚，痛得失去知觉昏倒在地的程西，目光意味深长地移到了一张泛黄的全家福上，上面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和他们的女儿幸福地搂在一起洋溢着笑容，男人最终将一边的嘴角咧到耳根，【真是对可爱的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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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茄茄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过幸福的感觉了，妈妈呆着她搬到了一间地下室，依靠着去火锅店打杂为生，虽然过得比原来艰苦的多，但程茄茄也已然知足了，何况妈妈答应过她，下次除夕夜，一定带她去许愿放终始灯。

  一天下午放学回家，程茄茄先是在进门前像看宝贝一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端详了一番一个用油笔画着笑脸的糖心苹果，随后自顾自地对着苹果傻笑了一下，低喃到【妈妈肯定会喜欢这个。】随后程茄茄手舞足蹈地用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喊到【妈妈，今天是平安夜，老师提早放学，我给您带了一个我亲自画过的苹果···】

  【茄茄，你怎么这么早···】妈妈正香汗淋漓地和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地裹在一起，窝在那个每天程茄茄都会听母亲讲睡前故事，有着好闻味道的，程茄茄每天睡前都要蹭一蹭的，只属于她们母女俩的床上。

  【妈妈，你在干什么···他，是谁?】程茄茄完全蒙了，【你们为什么躺在一起?】

  【那个，茄茄，这是···】林彩拿被子挡住上半身，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没事，我来自我介绍吧。】那个程茄茄从未见过的男人，看着自己诡谲地笑着说道，【茄茄你好，我是你妈妈打工店内的店长，叔叔在工作上受了很多你妈妈的帮助，我们俩现在是准备住在一起，希望你能够理解和接受···】

  【什，什么啊···】程茄茄发出了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全身上下都停止思考，最后整个人打着趔趄跑了出去。

  苹果也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地上。

  【茄茄！】林彩喊了一下，却也没能制止女儿的离开。

  男人则云淡风轻地弯起嘴角，从床上下来捡起地上的苹果咬了一口，很甜。

  【你干嘛呀，怪脏的。】

  【这是茄茄准备送你的苹果吧，就这样丢掉怪可惜的，还是吃了的好，毕竟也是你女儿的一番心意。】

  【胡羽，你真好，在店里你就一直照顾我，我现在只能相信你，把我们母女俩都托付给你了。】

  【放心，你女儿只是暂时不能接受而已，我有个办法，哪天把她带出来玩吧，我们三个人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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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茄茄，别闷着脸了，你胡叔叔难得请我们出来玩一次。】林彩尴尬地劝着女儿，希望这次郊外野餐女儿能放开心扉，接受胡羽。

  【哼。】程茄茄撇过头去嘟起小嘴压根不想说话。

  【茄茄啊，叔叔这回，】胡羽冷不丁地弯下身子，将嘴唇贴在程茄茄耳朵上说道【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哦。】

  程茄茄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不知为何，这听起来温柔和善的话，自己却感觉简直犹如毒蛇吐信，恶鬼低语。

  【茄茄啊，你们初中历史课学到哪了啊?】胡羽又站起来提高声音说道。

  【快回答叔叔，叔叔在关心你的学习呢。】林彩用手指悄悄地戳了戳女儿。

  程茄茄没有回答。

  【有没有学到吕雉和戚夫人的那一课啊?】胡羽说着说着又突然大笑起来挠挠头【诶呀，抱歉抱歉，叔叔忘了，初中历史还没教到这里呢。】

  然而林彩和程茄茄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很难看，林彩不会不知道戚夫人的故事，她不明白胡羽为什么要挑这个出来问；而对程茄茄而言，哪怕课本没教过，伶俐好学的她也是从课外书上看到过这个的，哪怕书上为了照顾读者，只是隐晦的只言片语，也给程茄茄留下过不小的印象。

  【有种东西，叫做人彘哦，】胡羽彻底放肆地高声狂笑起来，指向前方的一棵树【这就是叔叔，不，这就是我，送给你们一家三口的礼物哦！】

  前方的树上用粗粗的麻绳牢牢地绑着一个人，不，他甚至不能称之为人，是一个没手没教，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脑袋挂在上面的肉块。

  林彩一眼就看出来眼前的肉块是谁，双腿发软地跪倒在了地上。

  【爸爸···】程茄茄也颤抖着喊出了那个似乎早已与自己无关的名词。

  【哈哈哈哈哈，多么令人激动的家庭重逢，喂喂，这么重要的场合，你也来发表一下感言嘛，】胡羽边狂笑不止便走向被绑在树上一动不动的程西，对着他的脸重重地甩了好几个巴掌【喂，别就这么死了啊，我记得刚才把你绑到树上时还好好的，我不是说过不要你的命吗，啊啊啊，无趣，无趣，无趣透了，你知道我这些时间为了养你这个没手没脚的废物花了多少精力吗，为了插足你的家庭，扮演一个令人作呕的好店长好叔叔费了多少心思吗，结果你给我在这出我设计好久的完美舞台剧的高潮，自顾自的死掉了啊，啊。】

  胡羽像是还不解气一般，继续疯狂地对程西的头，发泄着怒火。

  林彩无法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也无法理解这一切为什么发生，更无法理解自己的前夫怎么会被做成人彘，又被之前对自己无微不至，现在却宛如变态和疯子的胡羽折磨着尸体。但她清晰的知道，现在唯一该做的事情是——

  【茄茄，快···】，连这句撕心裂肺的喊声都没彻底说出口，胡羽极快地闪到了林彩面前，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掌，像一张遮蔽天空和希望的大网般对着林彩的脸。

  【···跑。】林彩语落，胡羽的手掌紧贴着她那风韵犹存，却又写满恐惧和坚定的脸发力捏了下去，瞬间，细嫩的脸庞随着脑袋一起被捏得四分五裂，头盖的碎骨，脑浆的髓液，脑血管浓腥的血液，眼眶的眼球，白的，灰的，红的，黑的，如同五颜六色的烟火炸开一般，七零八落地飞了出去。

  【妈妈！】程茄茄撕心裂肺地喊到一半，其中一个眼球如同之前落地的苹果一般，咕扭咕扭地滚到了程茄茄面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热，好热，全身都热。

  发烫，窒息。

  周围的温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蹿升，狂躁沸腾的热气将四周的空气扭曲得像在舞蹈着，哀嚎着。

  热风同时鼓动而起——

  如普罗米修斯的神火从天而落，降临人间，程茄茄的周围刹那间燃成一片狂暴的火海，甚至遮蔽了天上的太阳，整片郊区皆被燃成一片耀眼的赤红。

  【喂，喂，小孩子玩火可是不好的，】胡羽先是以他惯用的语气装模作样地说着，随后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有趣极了，真是意外的大收获啊，这难道不是上面那些人千思万想的prefect级别的能力吗，哈哈哈哈，看来你的命还不到时候啊，小茄茄，有空再一起玩吧，我们会再见的，到时候可要让我好好疼爱疼爱你。】

  胡羽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完全不顾身后跪倒在地，明明是稚嫩的嗓音，却如野兽般哀嚎着，被火包围的程茄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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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31日博宁晚报快讯

  一对情侣在郊游时发现郊区起了大火，立刻拨打了118。消防员赶到后为了人民的财产安全，冒着生命危险，耗费整整五个小时才成功扑灭了大火。他们发现所有草木都被烧成焦炭的情况下，竟然有一个小女孩晕倒在中间，目前昏迷不醒，送至博宁市第一医院抢救后，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同样令人奇怪的是，警方还发现了两具化为碳块，残缺不全，几乎辨认不出模样的尸体。后据法医认定，死者为一男一女。在经过尸体认领后，亲属辨别出二人为小女孩的父母，据专家推断，是这一家三口郊外野营时用火不当，使用明火造成了森林火灾。在这里我们在对这一家表示沉重哀悼的同时，也要提醒大家外出野营时千万不要随地生火，毕竟一旦失火，就会对生命财产造成严重的危害。最后根据此事，博宁市公安部门也正式出台了野外明火使用规范条例，希望类似的悲剧不要再次发生。

  博宁晚报首席记者罗记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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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年后，清晨。

  【小姑娘，终点站到了。】公交车司机师傅拍了拍那个坐在最后排里座的睡的昏昏沉沉的女孩，不知为何，这女孩的眼角甚至泛出了一点稍纵即逝的晶莹的泪花。

  【谢谢师傅，抱歉。】林糖心总算清醒了过来，没想到上学时坐公交车自己都能梦到那时候痛彻心扉的场景，还睡得如此沉。

  林糖心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上披了件蓝色的运动外套，外套很大，像是男子穿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林糖心一头雾水地想。

  仔细闻的话，还能从这件衣服上闻出一点味道，就像是——

  清新甜腻的苹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