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香桂花鸡
“哪来的泼皮闲汉，还不快快住手！”
蓝衫公子有些发愣，右掌也立即停顿。他将牌匾又重新放回桌上，视线扫过每一名伙计，但又暗觉声音不可能是这些人发出的。正在他疑惑之际，酒楼的侧厅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少年面色憔悴，走起路来还要倚着一根木棒。
“刚才是你说话？”
少年没有逃避蓝衫公子的目光，“正是我。”
“你难道就不怕我打折你的拐杖，再将你狠揍你一顿，使你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我当然会怕。”
“即是如此，那你哪来的狗胆，敢这般放肆！”说到这里，蓝衫公子似乎动了真怒，方才一直淡然的他，呼吸竟然急促了几分。
少年并不理会蓝衫公子，在一张还算干净的八仙桌前坐下，自顾斟起了茶水。
蓝衫公子虽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却在暗中运气，他心中打定注意，只要这厮再敢口出狂言，必然要将他毙于掌下。
郝掌柜并不认同少年的做法，在他看来同这些江湖草莽讲道理，那和找死没什么分别。酒楼被打坏了，再修葺一番便是。牌匾没了，还可以重新订做。可小命要是丢了，那可是多少银子都换不来的。即便会这样想，但他多少还是对少年产生了一丝敬意。他叹了口气，朝少年的桌子走近了些。
连着三杯苦玄茶下肚，少年才放下杯子。兴许是茶水的涩味，刺激了他的神经，他比刚才要精神了些。清了清喉咙，他这才朗声道：“只因为道义！肆意打砸店铺，你们同强盗有什么分别？学了一身的武艺，不去帮助弱小也就算了，却终日游手好闲，欺辱手无寸铁之人，这算什么本事？我虽打不过你们，但我却相信道义绝不会缺席。”
少年说得慷慨激昂，却使得郝掌柜越发胆战心惊。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并没有出现料想中，蓝衫公子右掌劈在少年天灵盖上脑汁四射的画面。也没有恶人们被揭露痛脚，气急败坏的紧张氛围。蓝衫公子这时更像是在沉思，思考少年刚才的那番话中有何漏洞可以加以反驳。
没过多久，蓝衫公子似乎有了收获，拍手讥笑道：“好一个道义不会缺席。那我问你，奸商黑店算不算手无寸铁。”
“自然不算。”
“那好，我再问你，欺瞒食客能不能称为黑店。”
“可以。”
蓝衫公子的讥意更甚，“这样就很清楚了，你且问问那名伙计，他是不是说过，无论我四人叫出什么菜名，这里的厨子都可以做出来。”
目光都汇聚到阿勇身上，他只感到有无数根细针在扎自己，不痛不痒，却教人浑身难受。当时哪里晓得一句戏言，竟能引来这么大的麻烦。他也万万不会想明白，世上竟有人对这样的戏言如此穷追猛打。
蓝衫公子并未如愿地看到少年羞愤的神情，他只听到对方轻轻说了一句话后，整个人便如同春雷炸响，心弦都颤动起来。
“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那道菜我会做。”
“可是正宗的九香桂花鸡？”
“不错。”
“那你，你还不快去做！”
“你要赔偿酒楼今夜的损失。”
“银子不是问题。”
“你还得跟所有人道歉。”
蓝衫公子毕竟年轻，外加上少爷脾性深厚。他涨红着脸，怒道：“你可别太过分。”但随即他看见少年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只好蔫了下去，“知道了，知道了。”他又觉面子上过不去，末了补充道：“我可是吃过的，你最好不要糊弄我，否则本少爷定要将你倒吊在树上三天三夜！”
厅中众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这少年回来。他将手上的食盒，放在蓝衫公子面前。揭开盖子后，又将盘中的蒸鸡剖开肚子。霎时间，浓郁的老酒混杂桂花的清香，席卷每一个人的鼻子。这一刻的震撼，有如雷雨将至的风云变幻，久久挥之不去。
再看蓝衫公子，他竟是泪流满面，不停喃喃说着，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他醒转过来后，朝少年笑道：“二十年前同我爹娘吃过这道菜后，便一直不曾见过，今日情难自禁，让兄台见笑了。”
“无妨，记得兑现承诺，我先去休息了。”少年可以察觉到，蓝衫公子同这道菜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我会的。”蓝衫公子又冲少年的背影喊道：“那个，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苏跃白。”
苏跃白其实并不属于这个刀光剑影的时代。他本是金陵大学17届数学系的一名普通大学生，在一次见义勇为中被歹徒捅成重伤，还没等到救护车，就失血过多而死。对于莫名来到这个世界，并附身在这个看上去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身上，他倒也没多少悲伤。毕竟林伯去世后，他就再没什么亲人。虽然他同林伯没有血缘关系，但正是因为这个乡村福利院的老厨师，才使得苏跃白灰暗的少年时光有了一星火光。另外不得不说，冥冥之中可能真有天意，林伯临终前交给苏跃白的古菜谱中，九香桂花鸡正好就在其中。
月华如洗，宋羽楼的后院中，苏跃白眯缝着眼睛正摇着一柄蒲扇。一个圆头圆脑的少年拿着两瓣西瓜，走近他后笑道：“小白，吃西瓜啦！今儿这瓜贼甜。”
苏跃白坐起身，接过西瓜，也不多言语便啃了起来。甘甜饱满的汁水，入口即化的迷人口感，引得他连连叫好。
“诶，小胖，这瓜真的很不错啊！”
“我刚才就说了嘛。”林小胖一拍脑壳，又道：“还有还有，郝掌柜让我同你说，他明日要带你去庆春堂复诊。”
“恩，知道了。”
林小胖三两下咬完西瓜，还不待抹嘴便问道：“小白，刚才你同那公子哥理论时，一点儿都不害怕吗？”
“他的三个护卫，随便哪个都可以弄死我，我怎么可能不怕。”
“那你怎么还敢出头？”
“郝掌柜不是救过我嘛，他被人这样欺辱，我不做些事情，实在没办法心安。”
“这倒也是。”
“不过我会做那道菜，所以也还有些底气的。”
“那是你们家祖传的手艺？”
“可以这样说吧，是我爷爷留下的菜谱。”
苏跃白吃完西瓜又躺回摇椅上，看着夜空中的明月，他突然问出一句：“你知不知道，郝掌柜是怎么将我送到庆春堂的。”
“他背你去的。当时他正在云蒙山游玩，见你昏倒在竹林，就将你给背到了庆春堂诊治。后来我还听庆春堂的伙计说，当时你流了好多血，郝掌柜的长袍都被染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