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六年了!”
少年坐在池塘边看着入水的皎洁月影,思绪万千,身上的一件白色长褂,让他显得格外消瘦,脸色平静的如面前的池塘一样,也冷的如月光一般。
左手,是一个酒葫芦,饮一口烈酒,少年似乎有些醉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但却又睁开。
右手,把玩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玉佩,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上面一个叶字。
手边,是一本已经泛黄的书,书的封面上有四个正楷写的字:叶家剑法。
十六年前,他被人送到这里,随他来的,还有这本剑法。
也是十六年前,四岁的他亲眼见到母亲被人杀害,偌大的剑庄一夜之间变为人间地狱,他叫叶子枫,叶南山的儿子,也是十六年前那场劫难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忘记了怎么被人护送出来,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到这里,他只记得,每天陪他玩闹的姐姐没了,整天慈爱的看着他的娘没了,还有,那个性格温和却又嗜剑如命的爹,也没了。
只有他,他还活着,还苟且偷生的活着,闭上眼,十六年前的那番场景就会浮现在眼前,他不敢闭眼,甚至不敢去想,所以只能用酒来麻痹自己,小小的年纪,心却格外的成熟。
在十六年间里,每晚他都会重复的做着同一个噩梦:在一个满是尸体和一群身着黑袍的人,手中提着剑在追杀他,那黑袍人中,有张开着巨口像吞噬他的,还有青面獠牙想要吃掉他的,还有一个个鼠牛龙蛇。
“呼!”
叶子枫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
“梅伯。”
话音落下片刻,一个人影从身后的林中闪出,月光的投射下,梅伯微笑的看着叶子枫摇摇头。
这是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白花花的头发和胡子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乍看之下,这样的老头放在人群里比比皆是,但浑浊的眼睛里却投射出一股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却让人心中有些畏惧。
梅伯走进叶子枫时,一条右腿有些跛,走路走着磕磕绊绊。
梅伯,是叶南山多年前的结拜兄弟,其对剑宗的造诣,甚至略胜于叶南山几分。
叶梅两人在叶南山还未闯出名堂时,就已经在一起闯荡江湖。
梅伯因为年少气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废掉了一条腿,从此退出江湖,开了家古龙医馆,专心钻研医术,不问世事。
再后来叶南山出名,成为天下第一剑,武林中地位不言而喻,但叶南山依旧私下于梅伯交好,而梅伯不时也为叶南山疗伤。
这件事,只有叶南山的铁卫叶七知道,所以在叶家被灭门时,奉叶南山的命令,带着叶子枫逃了出来。
可叶七在逃离的时候,身中巳煞涂了夺命散的暗箭,刚到梅伯的医馆,就毒发身亡,就连梅伯也无力回天。
叶子枫,就是那时候到的古龙医馆,从此生活了十六年之久。
梅伯坐到叶子枫身边,说道:
“怎么,又做梦了。”
“喝酒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来,尝尝我带的。”
说着,便从身后拿出一罐酒,递给叶子枫。
叶子枫没接,只是看着手中的酒葫芦,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十六年前,叶子枫四岁,亲眼目睹叶家被一群面具人灭门,只听得鬼面二字。
十六年里,叶子枫整夜整夜被噩梦困扰,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群人要毁了他的家,问梅伯,梅伯也只是告诉他还小,还不到时候知道这些事,练好剑法就行了。
而随着时间流逝,叶子枫二十了,已至弱冠之年,剑法与日俱增,慢慢的,他也能够明白那些事了,也明白他们为什么而要杀了自己的父亲。
饮酒,只是叶子枫用来麻痹自己不去想十六年前的事罢了。
手边的叶家剑法,其实就是无名剑法,父亲叶南山拼了性命也不交出的东西。
无名剑法,虽名为无名,但却是叶南山在年轻时闯荡江湖时偶然所得,练习以后,叶南山便发现这剑法太过诡异玄妙。
剑式虽气势轻飘似水,如水中游鱼,不过威力不容小觑,剑法可破武林中种种招式,叶南山再将闯荡江湖时所得经验,与这剑法糅合,其剑法之强势使得叶南山在短短两年间成为剑宗翘楚。
以寻觅奇珍异宝和武林秘籍所闻名江湖的鬼面,当然盯上了叶南山手中的无名剑法……
夜已深了,身后的树林中偶尔传出飞禽的叫声,草丛中,也没了虫鸣。
梅伯见叶子枫许久不开口,轻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酒罐,仰头喝了起来,酒液,因为太急,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浸湿了衣角。
那样子,真不像一个耳顺之年的华发老人,倒像个刚入江湖中的后生,意气风发,桀骜不驯。
草草入下几口,梅伯脸上已经有些微红了。
叶子枫喝酒为麻痹自己,忘掉心中的仇恨,梅伯只是单纯的为喝酒而喝酒,而单纯为喝酒而喝酒的人,总比为麻痹自己的人容易醉。
叶子枫眼神眺望远方,手中摩挲着那碧绿色玉佩,思索一番后说道:
“梅伯,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
梅伯听后又是一愣,轻笑道:
“怎么,这么急着报仇吗?”
吹过一阵微风,水面上的起了道道波纹。
叶子枫没了声音,静静地看着水面上被波纹打乱的月光,只是手中摩挲着玉佩的动作倒是慢了些。
见叶子枫没了话,梅伯摇摇头道:
“你要出去,无非就是为了报仇,虽说你剑法以至随心所欲的境界,不过你知道现在的鬼面经过十六年的时间发展成了什么样吗?”
“江湖中最大的门派,东西南北四方各有分派,私通外番,暗杀朝廷命官,传闻鬼面星君剑法诡异,江湖中无人与之对立,鬼面三煞剑法已至通神境界,十二煞卫也各都武功高强。”
“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他们的根基耳目,遍布江湖各处,各大门派均以鬼面马首是瞻,你现在出去,无非是以卵击石,自投落网罢了。”
叹了口气,梅伯继续说道:
“而且,十六年前叶家被灭后,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曾暗地里找过无名剑法,你的出现,必定会在江湖上又是掀一阵血雨腥风,你觉得,现在的你,报的了仇吗!”
叶子枫还是无话,手中的动作还未停止,目光还是看着水面,只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了许久,见叶子枫还是不说话,梅伯深叹一声,摇头道:“其实,我是不打算让你出去的,平平凡凡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一出,叶子枫眉头有些皱了皱,说:
“梅伯,我必须要出去,我爹的仇,我娘的仇,还有我姐姐的仇我必须报。”
“十六年了,我苦练剑法十六年了,我也整整等了十六年了,原本十六年前我就应该随他们去的,可是老天让我活了下来,让我苟且偷生的十六年。我必须去。”
“我每天晚上一闭眼,眼前就会浮现出十六年前的场景,我爹,我娘,我姐,他们就在那站着,满身是血的看着我,就那么看着我。”
“所以我不敢睡觉,只能用酒来麻痹自己,骗自己睡下。”
说道这时,叶子枫已经是咆哮了,眼中闪着泪花,声音有些哽咽了。
十六年了,梅伯养了他十六年,他从来对梅伯都是尊敬的,但从来不曾向梅伯暴露过自己的心里话,哪怕是喝醉了。
可是今晚,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说这些,不知道为什么会向着梅伯咆哮,向他暴露自己的情绪。
十六年间,他喜欢一个待着,从不与村子里的孩子玩耍,而是一个劲儿的练剑。
他不喜欢剑,在那件事以后他就不喜欢剑了,但是他又练剑,因为这是他爹唯一给他留下来的东西。
他有天赋,很聪明,所以从来不向别人暴露自己的情绪,从来都很低调,低调到现在梅伯都不知道他的剑法到底如何。
剑与酒是他十六年间的生活,剑是他复仇的工具,酒使他暂时忘掉心中的痛苦。
胸膛起起伏伏,叶子枫恢复了情绪,低头看着那本泛黄的叶家剑法,紧握着手中的玉佩,不敢看养了他十六年的梅伯。
在梅伯面前,他还是个孩子。
没有怒气,没有辱骂,梅伯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道:
“你以为我就不想替你爹报仇吗?”
这句话,让叶子枫有些意外,他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一直以来,他都很信任梅伯,知道现在也是。
所以梅伯的这句话,不知道让叶子枫怎么去回答。
梅伯也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
“如果我真的不想让你报仇的话,在你小的时候就不会让你练剑了。”
“现在之所以不想让你去,不是质疑你的实力,而是害怕你有去无回,你爹把你托付给我,我总不能让他失望吧。”
说罢,梅伯饮了口酒,闭着眼摇摇头不再说话。
叶子枫也静静地等着他。
确实,如果梅伯真的不想让他报仇的话,在他小的时候就会把叶家剑法藏起来,不让他练剑,然后让他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可是梅伯没有这样做,在小时候叶子枫练剑时,梅伯都会做在医馆的门槛上,看着在医馆前空地上练剑的叶子枫,偶尔给他一两句指点。
虽说只是偶尔,但每次给叶子枫新的进步。
直到长大后,叶子枫才慢慢喜欢一个人在黑夜里练剑,不是喜欢黑夜,而是习惯黑夜,他想,报仇的时候应该也是在黑夜。
在黑夜里,在火光中,他会砍下一个个带着面具敌人的头颅,然后淡黄色的火光照着他释然的脸。
仿佛,他从小就是为了复仇而成长的。
“唉。”梅伯许久之后叹了口气,释然的说道:
“走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