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古龙医馆坐落在一片村落里,村子中有一条河流穿过整片村落,流向处在南方的池塘。
村子被四座大山包围着,十几户人家的薄田是村子的全部。
古龙医馆,就在这条河的上游,在村子的往东偏北些。
村子没有名字,但是因为村后的山上多是杏树,所以村子里的人都叫它杏花村。
与“牧童遥指杏花村”里的杏花村不同,这里没有好酒,但是有个好人,别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只知道,他叫梅伯。
四十多年前,他一个人来到这里,开了这家古龙医馆,十六年前,他又突然有了个儿子。
而村后的那座杏山上,只是多了座坟而已。
村民们从不怀疑梅伯,因为梅伯也没欺骗过他们,梅伯说的,他们都会信。
梅伯的右腿有些问题,不过医术高明,待人也温和,只是他那儿子,不喜欢说话,只喜欢练剑,一天多数时间,都在医馆门前,后村杏山上。
不过村民们新鲜了几天后,就习惯了。这里的村民朴实无华,很少会去外面,在这里,他们觉得心安。
这里,就是他们的全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他们生活的规律和日常。
此时已经是三更十分,村子里一片寂静,但在古龙医馆却是灯火通明,古龙医馆,已经四十年是这样的灯火通明了。
医馆是一座茅草房子,牌匾是几块木板拼凑而成的,一切都和十六年前一样,只不过,梅伯的腰更佝偻了,腿更跛了。
而叶子枫,已经从一个满脸惊恐的少年成为一个不畏前路的青年了。
医馆虽说有些简陋,不过该有的东西全都有,闻着只有医馆才特有的药香,叶子枫静静地看着一边忙碌的梅伯。
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那感觉,想让他留下来,又催促着他赶快离开。
这感觉,既有着对前路的向往,又有着对前路的畏惧。
叶子枫知道,他要走了,梅伯在准备他所需要的东西,不过梅伯从来没说过让他走,但他知道,梅伯同意了。
小的时候,叶子枫问梅伯要剑,梅伯不语,也是像刚才一样,叹了口气,释然的摇摇头,第二天,一把裹着白布的剑放在了他的面前。
所以这次,他知道,梅伯同意了。
不知道为什么,叶子枫看着梅伯佝偻的腰,鼻尖有些酸楚。
十六年里,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但现在,他要走了。
十六年间,也是眼前这个与他毫无血缘的人,养了他十六年也从来没有怨言,为的只是留住叶家的血脉。
这次,他却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人。
为了复仇。
复仇的念头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早早的埋在了他的心里。
他练剑,让自己变得更具有锋芒,饮酒,让他能够暂时忘掉痛苦。
剑,是工具,他厌恶却不得不用的复仇工具。
酒,是朋友,他夜夜用来麻痹自己的朋友。
“呼。”
叶子枫不太喜欢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身素色长褂在身,但却显得消瘦。
一头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如剑般浓眉,但在眉下,却是一双忧郁的眼。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喜欢素色的衣服,像是叶南山一样。
梅伯终于整理好了叶子枫所需要的行囊——一把剑、一个酒葫芦和一个钱袋。
梅伯步履阑珊的走到叶子枫面前,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看着叶子枫说道:
“走之前,看看你七叔吧。”
七叔,就是叶七。
刚入春的杏花山上吹过一阵万物复苏的风。
叶七的坟,在一棵开满杏花的树下,小包似的土堆上没有一颗杂草,坟前也没有墓碑。
叶七的坟头正对着山下的杏花村。
叶子枫和梅伯静静的矗立着,看着平平整整的坟墓。
叶子枫不知道已经多少次来这里了,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带着一壶酒。
叶子枫盘腿坐到叶七的坟旁,放下手中的剑,望着在月光下静谧的村子。
打开酒葫芦,倒在叶七的坟前,任凭酒香四处飘逸。
“子枫,你真的决定好了?”
梅伯还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毕竟,叶子枫从未出过村子,他的动力,只是来源于日积月累的仇恨和对前路的无所畏惧罢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也是他经历过的阶段。
但,他也为自己的无畏付出了代价,他不希望叶子枫同样步他的后尘。
心中的担忧,溢于言表。
“放心吧,梅伯。”
“叶家的仇,我一定要报。”
“他们为剑法灭我满门,我也会用剑法,杀了他们!”
叶子枫说话时语气倔强,带着年轻人所特有的倔强和不甘。
对命运的不甘和愤怒。
有时候,梅伯真的感叹自己真的老了。
说话唠叨了,没了当年和叶南山一起闯荡江湖时的决绝。
也失了那时候的无畏和洒脱。
“唉。”
梅伯轻叹,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那时候叶子枫刚会举剑,他觉得时间还早,还早。
但是时间转眼如白驹过隙,叶子枫已经参透剑法,而这一天也到来了。
梅伯突然觉得心慌,像要失去了什么似得。
一直以来,他都把叶子枫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养着,如今儿子长大成人要离开,他怎么能不心慌。
轻风吹过,几片杏花被吹落,在空中摇摆,叶子枫心中突然有些悲哀。
“鬼面行踪隐匿,虽说江湖中有些门派以鬼面为马首是瞻,不过却都是些杂鱼罢了。”
“对付他们,务必要小心,不要鲁莽。”
梅伯突然止住一愣,又摇摇头自嘲道:
“我竟给忘了,你平时冷静的很,又怎么会鲁莽呢。”
叶子枫还是不说话。
梅伯突然真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今天的话,显得格外的多。
“梅伯。”
叶子枫举剑道。
梅伯看着叶子枫的举动,微微一愣,释然一笑。
东方的启明星已经烁烁亮起,如明镜般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光芒。
叶子枫像棵劲松一般,手中是一把未出鞘的剑。
在他的对面,是梅伯。
“梅伯,你先吧。”
叶子枫说道。
又道:
“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和你对过剑了吧。”
梅伯轻叹一声笑道:
“是阿,一年了吧,一年前你差一招就打败我了。”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把那招破了。”
梅伯已隐退江湖四十多年了,虽说现在年龄大了,腿脚不便,可是四十年里他可没放下心中的剑法。
“梅伯,你手里没剑。”
叶子枫提醒道。
一个剑客没了剑,如同砍掉一个轻功绝顶人的腿。
梅伯又笑道:
“切磋而已,手中有剑与无剑又有什么分别呢?”
“况且。”梅伯低下头不禁的摸了摸手中的拐杖,道:
“我的剑,早在四十年前就丢了。”
梅伯虽然不时的说自己已经不在年轻,江湖也已经不在是那个江湖了。
可是每天闲暇时候,他还是会耍上两招,指点指点叶子枫。
叶子枫听了勉强一笑,难得的笑道:
“来吧,梅伯。”
天边已经有些泛白,黑暗的天空慢慢变浅。
杏花吹过,梅伯轻叱道:
“来了。”
说罢,身子如脱弓之箭一般飞向对面。
一点没了平日里步履阑珊的样子,也幸得已经是凌晨时候,村民里的人才看不到如此样子的梅伯。
叶子枫急退数步。
看准时机,刺向飞来的梅伯。
梅伯笑了。
叶子枫也笑了。
剑鞘在梅伯的喉头一指处。
拐杖在叶子枫左侧胸膛一掌处。
“走吧,我可以放心了。”
梅伯说道,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得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信封上没有一个字。
放在叶子枫手上,梅伯又道:
“我以前有一老友,叫‘飞耳鼠’楚人淮,现在在锦州做着小生意。”
“你拿着这封信找他,他会告诉你所需要的东西。”
“我老了,已经没有冲劲了,你们家的事,我能帮的只有这么多了。”
“鬼面行踪诡秘,你一定要万分小心啊。”
说罢,梅伯便转过身去,不在看叶子枫。
叶子枫看着手中的信封,心中一时思绪万千,腹中千万种言语,但到口中,却化为一声“嗯。”
转身拿起背囊和酒葫芦,一柄三尺长剑,一身素色长褂。
晨曦的第一缕光晕撒在身上,心中那颗复仇种子开成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