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悲欢丶

  一直等在外面的刘杰楷最先冲了进来，刚进门就被震惊了。

  门打开着，走道上的女服务员发出惊叫。

  闻声赶来的各位领导，目瞪口呆地看着已成凶案现场的房间。

  陈县长眉头拧成个大疙瘩：“王静忠，你干什么！”

  被祁洛吓傻的王静忠回过神来，顺着陈县长的目光看到自己血淋淋的右手，手上还握着一把小刀。他很快反应过来祁洛说的证据是什么意思，惊恐地扔掉手里的刀，不断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躺在刘杰楷怀里的祁洛支起脑袋，手指着王静忠，虚弱地说：“保护现场……别再让他跑了……”

  王静忠当然跑不掉，人证物证都在，还有大梁县三分之一的领导班子盯着，他也知道这次跑不掉了。不过祁洛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他根本想不到祁洛会陡然发难，更想不到那把刀不是想杀他，而是反手插进了祁洛自己体内。

  王静忠被昔日同僚拷走的时候还是失魂落魄的，等待他的将是来自公检法三方的审查。

  龙威坐在茶馆里，对面坐着早有耳闻的付九爷。

  付九爷赏脸请他喝茶，他一个在大梁县都没站稳脚跟的龙哥，哪敢说不行。

  但他搞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大事能惊动据说早已金盆洗手的付九爷。

  生意起了冲突？龙威很快摇摇头，蜀龙跟他几乎没什么交集，即便有，自己也会很识趣地退避三舍，不会惊动付若宸这条蜀龙天字号疯狗。

  难道是……

  龙威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眼皮跳了跳。

  不会这么巧吧……

  如果真的能请动付若宸，那何必这么麻烦？更何况，也没道理让付若宸把自己拖着啊。

  外面司机的声音打断了龙威的思绪，就在司机进来对龙威耳语的同时，付若宸的手机也进来一条短信。

  两个人的神情都变了。

  看了龙威一眼，付胖子把手机推了过去。

  照片上，祁洛躺在血泊里，对面则是握着刀的王静忠。

  铁证如山。

  付胖子笑眯眯的：“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龙威唯一一丝侥幸也散了，颓然地瘫在椅子上：“我缓会儿就去。”

  走出门，付胖子打了个电话，刚说出一句“祁洛被人捅进医院了”电话就被挂断了。

  苦笑着把手机揣进兜里，付胖子心凉了半截。

  王静忠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为什么会突然杀人呢？

  龙威想不通，付胖子同样想不通。

  可以肯定的是，王静忠动了他不能动的人，而且是在一班县领导的眼皮子底下动的手。

  那位姑奶奶发起火来，谁承受得了啊？

  付胖子想想就头疼。

  “先去医院。”坐上车，付胖子说出这句话后，又喃喃自语道，“这天，该变了。”

  在陈县长的亲自指导下，县医院院长、副院长以及几位主任早早候在医院门口，一身是血的祁洛刚被抬下担架，就被送进手术室，由院长亲自做手术。

  陈县长等在门外，用手机给县委各个部门下指示。他不走，其他人更不方便离开了，在手术室外随便找地方坐着，小声交换着信息，都希望知道里面躺着的跟县长大人是什么关系。

  付胖子就蹲在墙角抽烟，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有人想拍领导马屁上来赶人，被他一瞪，也只能委屈地退回去了。

  手术持续了近两个小时，院长出门的时候见外面这么大阵仗也不禁吓了一跳，见陈县长跟县里的书记都在，也不去琢磨里面的门道，抢先说：“不用担心，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幸好没伤到要害，伤口也不深。再留院观察两天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有心想问人怎么被捅成这样，念及可能牵扯到的是非就忍住了，叫人来安排重症监护室，规格多高当然不需要他提醒，办事的自然明白得按最高要求来。

  陈县长长出了一口气，不忘对院长道谢。

  县上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继续留在这儿也没必要，更何况会引人非议，留下一个人在医院联系，陈县长便带人走了。

  转到重症监护室之后，冷清许多。

  刘杰楷透过玻璃窗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祁洛，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这个一团乱麻的局，他能看明白一点，要说看透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之上还有名为权势的东西在遮掩。他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想把这事情添油加醋捅给媒体，但一想到证据什么都没有，就又气馁了。

  好几次想劝祁洛放弃，但一看到那少年近乎疯魔的神情，只能打消劝说的念头。

  怎么破局，是他们这几个参与其中的年轻人都在思索的问题。

  可纵使朝夕相处很多天，没有人想得到，祁洛这个看上去温顺的小伙子，选择的方法会这么激烈。

  刘杰楷在跟随来医院的路上想了很多，也属于最先察觉到疑点的人之一。

  那个副局长王静忠看起来就是个酒囊饭袋，没有十足证据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恼羞成怒杀人呢？

  所以最好的解释就是，祁洛当着对方的面把自己捅了，然后嫁祸给了王静忠。

  很拙劣的小计谋，却实用。当然，也很冒险。

  置之死地而后生。以自身为血证，只是为了把那个衣冠禽兽拉下马来。

  刘杰楷的拳头攥得更紧了，只觉得自己这一行多少有些窝囊，懊恼之余也有些佩服起祁洛来。

  见那个不肯透露姓名的付哥又蹲在墙角抽起烟来，不远处的小护士犹豫半天也没敢过来制止。刘杰楷走到付胖子身边蹲下，讨好地说：“付哥，赏个脸？”

  付胖子看了他一眼，把兜里的黄鹤楼跟打火机都扔了过去，刘杰楷慌忙接住。

  打火机是很便宜的那种，机身还有艳俗的比基尼女郎，就卖一两块钱。但烟不一般，刘杰楷见过，是特制，据说专供某些大佬，数目少，市面上炒到了两百多接近三百块钱一包，还有价无市。

  没多嘴问这烟是真是假，刘杰楷很小心思地在耳后先夹了一根，才自己点燃一根，吸了一口，确实感觉比自己抽过的烟好很多。

  把烟跟打火机还回去，刘杰楷装作无意一般说：“付哥，这事儿蹊跷啊。”

  付胖子没接话，闷头抽烟。

  刘杰楷继续说：“那王静忠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怎么莫名其妙就把祁洛给捅了？不过你说也是，幸好他命大，不然估计救不回来了。”

  付胖子沉声道：“你看出来了？”

  刘杰楷挠挠头说：“哪能说看出来了，只觉得有点奇怪，就顺口跟你提一句。你也别多想啊，我觉得王静忠这种人，干出什么事儿来都不意外。”

  付胖子淡淡的“嗯”了一声。

  刘杰楷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想怎么找王静忠报仇，便说：“付哥，王静忠这次进去，估计悬了，今后怎么办？”

  付胖子冷哼一声，把嘴里还剩半截的烟摔在地上：“哪那么多废话，一边凉快去！”

  刘杰楷被他顷刻间流露出的彪悍气焰给震惊了，不敢再说话，一个人躲到旁边抽烟去了。

  医院给他们安排了专门的房间休息，不过两人都没准备睡觉，白小雷给赶回家照顾小雪去了，两个男人也没什么好讲究的，就坐在外面长凳上玩手机。

  半夜走廊风大，刘杰楷拢紧外衣，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喧哗吵醒，睁眼就看到付胖子被人一脚踹了出去。

  很难说这一幕给刘杰楷留下了多深的阴影：天还没亮，自己在重症监护室外面打瞌睡，却亲眼目睹一个两百多斤的胖子被一个女人一脚踹出去好几米远。要不是揉了好几遍眼睛，刘杰楷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女人冷冷地瞥了刘杰楷一眼，转头对付胖子说：“我让你来是保护他的，不是让你把他送去给人捅刀子的。”

  付胖子捂着心口站起身来，低头说：“是我疏忽了，您要打要骂随你的便。”

  女人冷笑一声：“要罚你还不是现在，先把事情跟我说一遍。”

  付胖子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但祁洛怎么受伤的他没多说，尽管心里有些猜测，但不如祁洛醒来亲自说的好。

  女人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轻声说：“你觉得他这么做，是对是错？”

  付胖子踟躇会儿，才一咬牙说：“您要是愿意培养他，兴许就没这档子事了。”

  女人扭过头来，脸上看不出悲喜：“那倒是我的错了？”也不等付胖子说话，她看也没看一旁大脑宕机的刘杰楷，转身往外走，“情况稳定了就把他转回去，再出什么差池你就准备去喂狗吧。”

  好不容易松口气的刘杰楷一听这话，脑门又开始冒汗了：这女人怎么说话行事这么匪气？

  看到对方已经走远了，刘杰楷才敢小心翼翼地问：“付哥，刚刚那是谁啊？”

  付胖子没敢多说：“祁洛的姑姑，你小心点，她脾气很火爆的……”

  话音还没落，一只拖鞋就直直飞了过来，正砸在付胖子脸上，一个声音也随之传来：“付胖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付胖子捂着脸再不敢多嘴。

  看着付胖子脸上的红印，刘杰楷悚然：那女的刚刚居然是穿着拖鞋把付哥踢飞的！

  乖乖，祁洛查案的时候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没想到家底这么厚实！

  在白家母女被人逼死之后，又一个消息传遍了全城。

  王静忠杀人了！

  一夜之间，正应了那句“墙倒众人推”的古话，对王静忠不利的传闻全都传了出来。

  包养情妇，公然索贿，非法收取保证金……

  凡事要讲证据，这些空穴来风的传闻并不能扳倒王静忠。

  但很显然，王静忠这次很难完好无损地出来。

  被连夜隔离审查的王静忠，除了不能说清楚杀祁洛的原因以外，目前为止他并没有承认自己主使或参与过任何违纪违法行动。

  伴随着龙威走进公安局，又一个消息传出：龙威自首！

  王静忠经历了一整晚的高强度审查，精神早已坚持不住，好几次都忍不住煎熬，准备吐露罪行。但一想到自己是被祁洛设计的，就又强作精神撑下去。

  这一切在看到龙威之后，崩溃了。

  过了两个多小时，邵清风把厚厚一叠供词扔在王静忠跟前的桌上，诡异一笑。

  清楚龙威是来投案自首，王静忠再难抵抗，很快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得一干二净。

  龙芳的确是他的情妇，两人保持不正当关系长达六年。龙威经龙芳介绍结识了王静忠，两人一黑一白，迅速聚积了大量非法资产。借着副局长王静忠（当时还是治安大队长）的庇护，龙威成功建立了一个游走在非法边缘的灰色产业链，作为回报，每年会给王静忠支付超过三百万的“保护费”。

  去年12月7日，王静忠照常来到为龙芳购置的别墅里与之幽会，发现别墅遭人盗窃，同时还在电脑桌下发现了一团男性用过的纸巾。王静忠询问龙芳有什么东西丢失，龙芳称丢失五百块钱现金，电脑也有人使用过的迹象。再三追问之下，龙芳道出电脑存有两人发生关系的视频。王静忠质问对方，为什么要录像，龙芳声称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并且保证这些视频没有其他人知道。王静忠害怕事情败露，与龙芳争执过程中失手，掐死了龙芳。之后王静忠利用被人留下的纸巾，通过施压干预审讯，并且买通县电视台一个记者，通过一系列报道把白小雷塑造成了强奸杀人犯。之后得知白瑞芸请了律师，害怕真相被查出，便指使龙威及其手下百般阻挠，企图干扰正常的侦查过程。

  事情到此就算真相大白了。

  龙威与王静忠双双入狱，如果不再节外生枝，等待两人的将是数十年的监禁甚至是死刑。

  因为在王静忠的操纵下，一系列的案子已经出现伤亡，不说被他亲手杀死的龙芳，白瑞芸与白家老太太的死亡，也会被检方视为是王静忠造成的。

  真凶迟早得到严惩，但已经失去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