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悲欢丶

  祁洛跟老唐并肩走在教学楼通往操场的路上，还是老唐主动说随便走走聊聊。

  外面风大，被风一吹，老唐的烟瘾就上来了，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下意识就想给祁洛递过去。

  祁洛愣了一下，还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老唐就先反应过来，递烟的手缩回去，笑骂道：“去去去，小孩子抽什么烟！”听起来像在斥责，但借着稀稀拉拉的晚霞，祁洛依然还是注意到他脸上的笑意。

  “这烟啊……”老唐右手捏烟的姿势很奇怪，拇指跟食指捏住、中指却顶住了烟中间一截，似乎准备随时把烟顶成两截，“不好……味道有点淡……不过我们家那口子不让我抽烟，这还是从学生那儿收来的。我跟你说啊，像你们这么大年纪的小伙子，还年轻，别抽太便宜的烟，焦油重、对身体不好，要少抽。”大概他心里已经默认了祁洛会吸烟的事实。

  祁洛笑了笑，也没辩解，心里却在说，一般人又哪能抽得起价格昂贵的好烟。

  老唐见祁洛盯着自己的手看，扬扬手笑道：“我读师范那会儿，好强，什么都要争一下，为了那奖学金，拼命背书，那会儿哪见过咖啡这东西，就跟着学会了抽烟提神。可毕竟还是学校，哪能那么明目张胆，之后自己琢磨出来这么个拿烟姿势，老师要是来寝室突击，立马就能掐断。”说着还凌空虚比划了一下，给祁洛示范了一下，没成想那烟却是真给掰断了，两截都掉在地上。

  老唐愣了愣，却见祁洛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装什么！我还没限制你们这群兔崽子不能笑呢！”

  于是祁洛很没良心地大笑起来。

  而老唐却是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烟，大概很心疼还没吸上两口的香烟。

  “你们分手了吧？”老唐冷不丁打破沉默，见祁洛没说话，便自顾自说，“我之前说话好像有点狠了？之后我听班上同学说兰祯哭得很厉害，心里就过意不去，但我是个老师，总不能巴巴地跑去跟她道歉吧？我就想到，你应该可以把她哄好。”

  祁洛转过头来，有些啼笑皆非：“老唐，你不觉得你作为班主任，跟我讨论这个问题有点奇怪吗？”

  老唐咧咧嘴，有些尴尬地说：“嗨，谁年轻的时候还没个喜欢的人啊。”说着却又是瞥了一眼祁洛，笑容玩味，“让我猜猜，你这次打谭淙，是为了兰祯吧？”

  祁洛挠挠头，没答话。

  “其实你真的不会掩饰，你想说谎的时候都会挠头。”老唐笑了笑，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听说兰祯家里出事了，之前我有找过她，她说没事，我也不好追问。她跟你说过这事儿没有？”

  “我跟她很久没联系了。”祁洛轻声说。

  “好歹是你喜欢好几年的女生啊，这么绝情，不好。”老唐拍拍他的肩膀，“男生还是得有点风度，再说又都是同学，没必要因为闹情绪就老死不相往来。女孩子脸皮薄，你总得主动干点什么才行，要不然等毕业了，你看大学里还能遇到这么单纯的姑娘？”

  祁洛有些不好意思：“关系闹僵了，不那么容易修复的。”

  老唐大手一挥，很有股指点江山的气势：“都是小事，等你结婚你就知道，吵架什么的就跟家常便饭一样，闹矛盾也是在所难免的，过几天气就消了。”

  祁洛开玩笑说：“您这么说，我可会以为您在支持我早恋啊。”

  “她这段时间很需要你。”老唐忽然停下来，看着这个平时自己挺上心的学生，“你可能不知道，学生之间有一些不好的谣言，我们老师也有所耳闻。这些话真假有几分，我不敢说，但我猜想，兰祯家里应该是出事了。据说是资金周转不过来，她爸妈公司都破产了，好像这样的事还发生在好多学生身上。家里的事，不该让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承担，但是我觉得，那些谣言，对兰祯也会有伤害，给她的压力估计比家里的还要大。你最好还是多陪陪她，我怕她会想不开。”

  祁洛没想到谭淙说的那些东西，连老唐都知道，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上次你出事儿，记得吧？就高二那会儿你跟人打架那次。”老唐又摸出一根烟来点上，总让人感觉接下来就是一个久远的故事，“那会儿兰祯她天天跑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把我烦的……之后也不知道谁说要给你劝退，她就赖在办公室不走了，好说歹说也要让你回来好好读书。”

  祁洛咧嘴笑了笑，这件事兰祯倒是从来没跟他提过，不过也符合她的风格。

  “兰祯人很好，你小子可别辜负了人家。”老唐没来由蹦出这么一句话。

  祁洛赶紧摆了摆手：“哪儿跟哪儿啊，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的。”

  老唐怔了怔：“哦那就青梅竹马。”说着又在祁洛头上拍了一巴掌，“那你小子还喜欢她。”

  祁洛刚想说我们这是革命友谊，却反应过来老唐的话不是问句，再之后就见老唐手里拿着烟正在出神。

  直到火都燎到手了，老唐才反应过来，慌忙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踩灭，顺便借低头避开祁洛的目光：“年轻的时候，有些东西还是得争一下的。”看到对方不解的眼神望过来，他又拍了拍祁洛的肩膀，笑得有些苦涩，“大概你们这届之后，我就不再当班主任了，学校领导很不满意，估计我得去新高一当个混饭吃的清闲老师。”

  祁洛没料到他话题跳得这么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遇到喜欢的还是去追一下吧，别到了将来回忆高中时光，全都是试卷。话又说回来，你又不可能真的还记得住那些题怎么做，是不是？”老唐打趣道，一副酒瓶底儿一般的眼镜反射出晚霞的绚烂，“实际上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哪能真的棒打鸳鸯。毕竟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当年自己的遗憾，怎么可能希望再加到你们身上。更何况，谁也不希望以后哪个学生请我们聚餐，还要抱怨当年我们拆人好事儿啊。万一班里哪个小帅哥小美女还没结婚，那不是得把我们这些做老师的给急死。”

  祁洛讪讪地笑，也不敢接话，心里却想，老唐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兰祯真的是个好姑娘。”老唐忽然又有些沉重地道，语气却有些萧索。

  “我知道。”祁洛点了点头，却也没开玩笑。

  曾经他以为，很多人在他的世界里来来往往，总会有些人在他的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可到后来他才意识到，人生就像一班客车，而那些来往的人就如同中途上车又不知在何处下车的乘客，作为司机的自己，能开好自己的车就足够了，哪还有心思管那些乘客的喜怒哀乐？

  但白瑞芸的身死还是改变了他的想法：有些人，你见一面，就少一面。如果有嫌隙不去修补，等到真正失去对方，才追悔莫及。

  “谭淙？”老唐还是忍不住问了。

  “没什么，他该打。”祁洛笑笑，眼神里倒多了几分清明，“你不是都说了嘛，年轻的时候有些东西总要去争一争。

  不知不觉，绕了操场一圈，再度走到教学楼下，老唐就准备另一边的校长帮上，话头倒是收住了。

  “你不上去？”老唐问。

  “刚刚你把我叫出来，祯祯她肯定担心呢，我还要回去找她，不然她不放心。学校怎么处理我，我去办公室待着也改变不了什么啊，反正都会出通知。”祁洛言语中很自然地用了“祯祯”这个称呼而不是兰祯。

  老唐也是个人精，一下子就琢磨出了他的潜台词，点点头，也不说破，手背在背后大摇大摆走了。

  人能走很多个地方，可是也没几个地方可以停。

  以前祁洛总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来去自由，也懒得管别人怎么看自己。

  自己走了，大概只有兰祯这个傻丫头会呆在原地等他吧。

  他以前跟她说过，找不到他的时候不能乱走，不然他回来的时候会找不到她。

  因为承诺过，所以要做到啊。

  祁洛拾阶而上，每走一步，心就静一分。

  来到三年二班门口，他整整衣领，踏进教室，目光却一瞬间跟兰祯对上。

  目灼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