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惊鸿记——六扇门记事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四章 初见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这脚步声由远及近,三人立即敛声端坐,目光却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奇怪的是,脚步声只有一人,呼吸声却是两人?!

  唐万里正想到这里,大堂门口就出现了两道人影,一个姑娘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青衫公子,正是洛临溪。

  ‘果然是两个人。’

  可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唐万里下意识的看向他们的脚。

  那姑娘步伐很慢,就像是他们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一样,迈着规规矩矩的步子,一双浅碧色绣花鞋隐藏在长长的裙褂之下若隐若现,双手配合着搭在身前,但奇怪的是她走的却又很快,似乎只几步的距离就走到了他们面前,而且她走路无声,倘若唐万里没有看错的话,她的绣花鞋似乎没沾过地?!

  没有脚步声能够理解,没沾过地是……鬼吗?

  就算是顶尖高手也没说平时走路足不沾地的啊!唐万里眨眨眼再一看,那姑娘的步伐似乎又和常人没什么区别了,仿佛刚刚所看所想都只是唐万里的一场错觉而已。顺着双脚往上看,只见她着一身素白色的交领襦裙,裙摆与袖口和衣领处绣着一模一样的蓝色花纹,一头长发直垂到腰,也未梳什么发髻,只用一根浅蓝色发带高高束起,观其相貌年岁不大,应不过十七八岁,但生的形容清丽,肤白胜雪,一双美目顾盼生辉,虽未施粉黛却不落下乘,反倒令人见之忘俗,只是神情甚是冷淡。似乎不太爱搭理人。

  唐万里一个没忍住下意识喊道:“这黄毛丫头谁啊?”

  那姑娘的步子停了停。

  偏过头看了唐万里一眼,这一眼的意思很难说,唐万里觉得她好像很无奈,但是没生气,周南思就觉得这姑娘是要动怒了,就重重的呵斥了唐万里一句,那姑娘看着他二人的举动眨了眨眼,却并没说什么。

  不过她也不往前走了,只站在原地慢吞吞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牌递给他们看:“我是虞紫陌。”

  身后的洛临溪赶紧接过递给了三人之中的陈询,陈询立即神色恭敬的向前一步接过玉牌,那玉牌触手生温,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暖黄色,乃是沧州玉所铸,正是六扇门八大捕头的信物,正面刻着六扇门三个字,反面写着名字,这上面写的是“虞紫陌”。

  ‘虞?于?想来是她了。’

  陈询看着她心中暗暗诧异,这名字是对上了号,就是这长相看着忒年轻了些,不太像是二十五六的人,说是十六七倒是有人信,陈询心中转过万般心思可面上却是滴水不漏:“刑部郎官陈询见过少卿大人。”

  周南思和唐万里也跟着一并行礼。

  虞紫陌愣了一下,一句反驳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叫的没错。

  少卿大人。

  这个称呼还真是有些陌生,乍一听还觉得不是在叫自己。不过再想想,叫的还真就是自己。

  那时她经历了不少事情,看透世事之后最终发现六扇门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归宿,反正她对抓犯人挺感兴趣的,就当是成全了那个陈公子。成修听了这番话十分气闷,正为劝说虞紫陌头疼呢,事情就被皇城司的人捅到了先皇那儿,先皇一纸诏书宣虞紫陌进宫,说要见见故人。彼时成修还十分惧怕,一是不知道先皇会如何处置虞紫陌,二是……担心虞紫陌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之事。

  虞紫陌不知道自己怎么成的‘故人’,只知道她必须去见一个人,一个她很想见但别人不是很想让她见的人。然而当虞紫陌进宫见到那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时却发现,他和传闻的不太一样,和她想象的也不太一样。他有着和其他即将死去的人一样的穷困,不是说生活的穷困,而是生命的穷困,他坐在龙床上,看着她,每说一句话都仿佛在耗费他仅剩不多的生命,年幼的太子站在一旁,先帝看着他,眼中呈现出一个‘父亲’才有的神采。

  就是那个时候,虞紫陌神奇的放下了,对他的……“仇恨”。

  是的,虞紫陌对他有“仇恨”,这也是成修和他人担忧的真实原因。

  但这种仇恨和常人理解的仇恨不一样。她只是在听过了当年事情的原委后,提出了一个想当然的结论:先帝害死了她的外祖父和父母,她身为后辈理当为他们报仇,那么她应该杀了他才对。这个念头出现的水到渠成,从世俗人的眼光看,这叫做出于不平,难过,痛苦选择报仇。

  但事实上她从两岁就被师父带走,平生不曾见过任何亲人面,亲缘情缘淡薄,也就无从谈起难过痛苦悲伤这些情绪,实际上她好像也真的没有这些情绪,她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十多年间的道家佛家的教导下消泯的差不多了。她想要报仇,其实纯粹是出于不解。

  这种不解来源于她和成修的一番谈话。她认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么她杀皇帝就是理所当然。但成修却告诉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为臣者的本分。皇帝是天下万民的君主,肯为她们一家平反这叫皇恩浩荡。她应该心存感激,而不是心存杀人。

  可虞紫陌却说:他错杀了自己的亲人,为他们平反是应该的。自己为亲人报仇也是应该的。他做出怎样的补偿和她是否选择杀了他没有必然的因果联系。何况皇帝也不是真心补偿,倘若是真心补偿为何时隔数年才做出这个决定,无非是因为有很多人议论他,他才做出改变的,

  他的平反只是说给指责他的人听的,而不是为当年枉死的人也不是为了她,归根到底其实是为了他自己。这样说起来,她并没有欠他什么,那么杀他就不该算错。何况人终归会有一死,皇帝也逃不过去,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为什么不能死在她手上,说不定死在她手上是命运使然呢?

  她说完这番话后,成修看她的表情就不对了。不像看人,像……在看怪物。也是那个时候,成修发现虞紫陌和常人是不一样的,她将死亡看作是一件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她不在意自己的死亡,自然也不在意其他人的死亡,她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而且十分固执,固执到不肯受任何人的影响,直到完成她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为止。

  用某个贴切的词语简而易之的形容,就是,一根筋。

  也是那个时候,成修想要把她嫁出去,希望成亲能够改变她。

  但到头来,却差点害死她。

  回来的虞紫陌经历了悬崖之下一年的荒野求生,除了一身伤以外几乎与过去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从前还要清冷淡漠。所以当先帝让虞紫陌进宫说要看看她的时候,成修陡然间就回忆起了当年的谈话,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而虞紫陌,她的眼神太过淡漠,成修实在读不出她的想法,问了一下最爱揣摩人心的任九歌,任九歌给了他一个出人意料的答复:他看见了好奇。

  后来成修问虞紫陌进宫时在想什么,虞紫陌告诉他:她只是有些好奇,皇帝,是什么样子的。

  直到她见到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她没想过这个人世间的执牛耳者是一副那样的面貌,死亡拉近了他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所剩不多的时间在一刻不停的压迫折磨着他,那一刻,虞紫陌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仇恨’消失了,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佛家常说的那句:“众生平等”。从前她常以为这话十分的不对,她读过许多的史书,众生倘若平等哪来的许多不公正?然而大须弥山的山南大师却告诉她平等不等于公正。

  她想了很久也没能理解,认为这是一种托词。

  众生何来平等?

  平等,又为何不等于公正?

  这二者之间难道有区别?

  直到她看到死亡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在一瞬间扯平并带给所有人相同的恐惧,的确,那多么的平等,又多么的有趣,她因为死亡而理解了活着。

  于是那个时候的她得出一个结论:既然结果是平等的,那么她反倒不在乎对方怎么死了。

  先帝将她叫到床边,先是简单的谈起了老太傅,用三到五句话总结了他从小到大和老太傅是如何互相折磨对方的,他喜欢的老太傅不认同,他认可的老太傅不接受,君与臣,师与生本该同舟共济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站在对立面。

  可是等到老太傅死后,先帝突然有种奇怪的难过,他以为那个总是管教自己的喋喋不休的老者离世,自己应该会觉得轻松才对,可事实却是他经常会觉得无所适从。直到他生病,皇后大权在握,丁谓权倾朝野,年幼的太子甚至没有长大,他开始恐慌,开始怀念那个忠正耿直的老人。

  然后先帝又回忆了她的母亲温蕊,一个美丽的女子,那个时候有人曾经说过,汴京城十分繁华,温蕊一人独占八分,那是一个美丽聪慧果敢有着自己想法的独一无二的女子,如同那个年代最美丽的盛世牡丹。先帝又说于梦衡和她长得很像,可是气质不像,于梦衡太冷了,多年修佛学道磨灭掉了她的烟火气,非要比较的话,她的母亲就是花开时节动京城的花王,而她却是山野兰草,连多一点点的点缀都不想要。

  先帝又回忆起了她的父亲于学初。才华横溢,声名显赫,潇洒俊逸,堪比宋玉。殿前对答,高中状元,琼林宴上,一向眼高于顶的温家千金一朝动心,从此,于学初成了老太傅的女婿。为官,则惠民一方,为人,则坦坦荡荡。是个人人赞扬的翩翩佳公子。

  那时的先帝大概真的病的很厉害,总是絮絮叨叨的不断的说起一些事,他又说当年自己是怎么做主将温蕊嫁给于学初,那年琼林宴上的场景,老人不耐其烦的讲了一遍又一遍,那时候虞紫陌觉得,他可能是真的怀念自己一面都没来得及见的外祖父和父母。

  但是皇帝终归是皇帝。

  对寻常感情的回忆只能证明他有人的情感,却不能证明他愿意为这些情感做任何让步。

  他话锋一转,就坚定了信念要虞紫陌嫁给小王爷赵瑄。

  12,16

  虞紫陌念了这两个数字很久。

  那一刻,她从这行将就木的老人眼中看到了闪动的耀眼的冰冷的火光,那应该是叫做皇权的东西在复苏。皇权可以使一个老者作出决定,要一个12岁的小孩儿娶一个16岁的退婚的女子,不去理会任何人的意愿,不去在意任何人的未来。

  虞紫陌叹了口气,和先皇说了好久,当时她刚从悬崖下回来,因为长久不说话,所以说话有些难,一段话总要说上好久,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儿,说几句就停一下想一想再继续说,而先皇又正好病重,说话也快不了,想事情也很慢,总之最后虞紫陌答应了先皇的要求,先皇也让步了。于是,官封三品,虞紫陌成了大宋朝廷唯一的女官,六扇门永远不会出现第二个的少卿。这个官位将随着她生而生,她死而死。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