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说案
虞少卿。
不过六扇门的人很少这么叫,成修更是天天死丫头,死丫头的喊,急了还拿着东西追着打,从那之后她就很少出门了,也很少见到外人,故而虞少卿这个称呼多少有些让她恍惚。也难为陈询居然知道该这样叫她。
唐万里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瞧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登时忘了自己刚刚的怀疑,也忘了自己听到的故事,反倒有点担心:就这小姑娘这小身板儿能破案啊?说案子都怕吓着她。真可怜啊,这么大点儿个人就要辛辛苦苦的去查案。
周南思看着她同样神色复杂,大概,也是相同的忧虑吧。
陈询的看法和他们就大不相同了。看人最忌以貌取人。一个姑娘家能够在所有人都放弃她的情况下,凭着自己的能力在万人崖下活下来,并回到六扇门,这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陈询扪心自问,如果让他在悬崖下没有希望的活下去,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到一年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带着满身伤痕成了一具枯骨了,遑论是万人崖。所以即使虞紫陌只是一介女流,她也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何况成修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能成为一个捕头一定是因为她真的能够断案破案,而不是因为怜悯。否则的话已经给了少卿的身份,何必再让她当个捕头?所以,她一定有过人之处。
堂上三人各怀心思,或忧虑或好奇,都在看虞紫陌。
虞紫陌看他们三人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就说道,“时间紧迫,三位不必多礼,请直接说事情吧。”多年不与外人打交道,虞紫陌觉得自己都不太会说话了。
陈询愣了一下,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从善如流的改了改,“谨遵大人之命,日前,八百万赈灾银于落北镇丢失,陛下命我司查察,下官等人无能,查了数日都没能查出所以然来,只是发现有大量武林人士聚集于落北镇中,再加上银子丢的古怪,两者间似乎颇有关联。故将此案移交于六扇门处。这里是陛下的圣旨。”
众人皆是整衣跪倒,待到陈询念过圣旨后,就将圣旨交给了虞紫陌。原本照规矩应该是陈询先念圣旨然而因在六扇门中陈询也就未有多言。甚至隐隐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只有站在一旁勉强笑着的洛临溪知道,他俩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巧了。一个没规矩,一个没敢讲规矩。
虞紫陌将圣旨抱在怀中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尊驾去过?”
陈询先是一愣,随后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去没去过落北镇,“是下官疏忽了,下官不曾去过,前去断案的是金岩沉金兄和周冰周兄几位。”
虞紫陌只点头不语。
陈询被这冷漠的态度噎了一下,只觉得面前站着的不是个清丽可人的妙龄女子,而是一个无魂无魄的冰雕玉塑,一双眼看着你发毛。陈询略定了定,便继续说道:“这位是青州府总将领周南思将军,那位是青州府副统领唐万里将军。案子卷宗上午已经送了过来,接下来就由他们两位将具体的事情讲给您听。”
虞紫陌偏头看了他们一眼,沉默的点点头。
周南思想了想缓缓开口:“是。今年二月黄河发水,我们奉命护送赈灾银到临北府。十三天前,负责从元州府押运赈灾银的队伍提前来到了回雁城落北镇并决定在那里落脚。负责押运的是元州府佘天屠九两位将军,因为佘氏覆亡之祸我们担心江湖中人为了对付佘大人而使护送赈灾银一事出差错,也跟着来到了落北镇,决定两个州府的人共同押运直到交接为止。”
虞紫陌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自述,“你们不是一开始就约好在落北镇相见而是临时起意?”
周南思十分流利的回答:“不,我们一开始是约好的。但不是落北镇,而是回雁城,因为落北镇镇北有一座凤凰山,山上有人落草为寇,常年祸害地方,数年间换了好几位都统都没能剿了他们,直到这一任都统来了才稍稍得以遏制,然而,却也是顾得一面顾不得另一面,可是押运赈灾银必须从凤凰山脚过,那些土匪根本不讲半点道义,哪管这银子是救灾用的。元州府的人毕竟是初来乍到,所以我们才决定从回雁城就开始共同押运。但是他们却提前到达了。”
“不能换一条路线?”
周南思摇了摇头,“要换的话就只能绕一大圈了,上面有规矩,三月十五之前必须将赈灾银送达。”
虞紫陌在心中默数:正月二十九发水,二月初七消息传到汴京,皇帝下令赈灾,二月十四户部集齐八百万两赈灾银,分赴受灾地区;二月二十三到落北镇,第二天丢失,算上他们在当地寻找,上报,进京,刑部介入审查再加上这段时间里朝廷里关于这案子的争论,到今日三月初八,时间上听来暂时说得过去。
她又在心中默默回忆青州府的地图,青州府一共五城十八镇,落北镇在回雁城西,如果要从元州府押运赈灾银到临北府,落北镇的确是个必经之地也是最快的一条路。而凤凰山匪祸的事情确实是闹了很久,在许多卷宗当中都提过一两句。他们出于安全的考虑决定在此地之前交接……现在听来倒也合情合理。
虞紫陌又问:“他们提前了多久?为什么会提前到达?”
周南思回想了一下答道,“提前了,半天左右吧。因为在路上一直有人在找佘将军的麻烦,他们一路边打边走,日夜前行,不敢歇息,故而早到,”周南思苦笑一声说道:“我当时还开玩笑说到了落北镇就算是到了咱的地界,你们可以好好休息睡个好觉了,接下来的事有我们兄弟帮忙,肯定不会出乱子,当真是一语成谶。”
不对。
虞紫陌隐约察觉出他这番说辞有些问题,他说的‘找佘将军麻烦’指的应该是那些武林人士,自佘家覆亡之后,凡佘家之人几乎都难逃一死,有人追杀佘家人不奇怪,但是追杀佘天就不对了,他是朝廷的人,那些武林人士虽说都自恃身份不愿和朝廷有什么瓜葛,但是他们哪来的胆子公然围追堵截朝廷命官?还是说佘家的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控的程度?以至于他们全都疯魔了?何况这样既涉及武林又事关朝廷的事情他们没道理不来找六扇门,虞紫陌脑海中冒出一个滑稽的念头:难不成我们是衰落了吗……
她心中转过诸多想法,却半点没问,只是懒懒的靠着椅子,淡淡的问道:“你们有考虑过那些山匪吗?”
周南思:“有。我们也曾怀疑过他们,但是没有证据,而且此案实在离奇,凭他们一帮山匪只怕是做不到的。”
虞紫陌眨眨眼,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哦,继续说吧。”
周南思“那一日正是二月二十三,我们说好先在落北镇歇一天,明天再出发,谁知道到了第二天我们就发现赈灾银全都不见了,佘大人和屠大人还有转运使都死了。”
虞紫陌又问,“这个路线和押运的人都是早就决定好的吗?”
“对。因为路线一直都是相同的一条,押运军饷也是这条,自元州府到青州,最终到临北府。和以往都是一样的。”
“知道这条路线的人有多少?”
“很多,州府衙门里的很多主事官员还有负责押运的人都知道,再往上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虞紫陌懒懒的看着他,声音温柔如水,可是提问的速度却更快了,“你刚刚说与以往一样,那么以往转运使也会跟着你们吗?以往押运的人也是佘天屠九吗?以往你们也会跟着送吗?你们清楚从落北镇押运的具体过程吗?你现在能说一遍吗?”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问题,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周南思坐在对面愕然无言,几次想要开口都不知所以。而虞紫陌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神中波澜不兴没有任何其他的神采。和她温柔的声音柔弱的面容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反差。
感觉整个大堂的气氛都因为她此刻的神情而变得凝滞了。
周南思没来由的心里一凉,感觉虞紫陌的那双眼就像是拥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死死的压迫着他的心脏,她的每一句话都在温柔的口吻中透露着莫名的威压。这种感觉促使他对于虞紫陌产生了一种自然的反感乃至说是厌恶,他厌恶虞紫陌这种跟他说话的方式,这种感觉来的很奇怪,他本是个性情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很少有会如此无法自制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她温润如玉的双眼心里似乎闪过什么,却在瞬间被他硬生生的一巴掌拍回心底深处。
他仍旧维持原状坐在那里,脑中不断快速思考着回答。唐万里坐在旁边几次想开口都被周南思瞪了一眼,没敢贸然搭话。唐万里头脑简单心宽似海愣是一点没觉出周南思态度不对。只是觉得闷得慌想随便说些什么。
洛临溪站在虞紫陌身侧将周南思的神色变化都看在了眼里。
陈询故作不知的闲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虞紫陌断案。六扇门中,张,刘,任,楚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张酒龄善卜算,通天文地理;刘柏木善医道毒物,医毒双绝;任九歌善易容,洞察人心通晓天下事;楚昭慎善剑法,独步天下。只有虞紫陌,因为身世而一直深居简出。如今此案交给她来处理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顺了上面那几位的心……
过了一个漫长的片刻后,周南思缓缓的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押运赈灾银的事自然不需转运使大人亲自负责,冯大人是在各地巡查恰好遇上他们,就跟着一道去了落北镇。”
虞紫陌眨巴眨巴眼:“是遇上了他们?”
“对。”
“转运使大人经常巡查各地吗?”
周南思晃了一下神,唐万里看周南思神色,想这问题也不算难,就接过话头说道:“是,自打冯大人上任就经常巡查各地。最近几年去的就更多了,远的近的都去,哪儿哪儿都去。”
虞紫陌转过头看着唐万里嘴角微微翘起,神情也柔和了许多,严格来说那不算是一个笑容,但却莫名让人觉得气氛似乎缓和了很多,连呼吸都比刚刚畅快了不少,她问:“那去哪里比较多?”
不待周南思作答,唐万里就说道:“这我们就不太清楚了,大概就是那些小镇子吧,反正我们押运军饷的时候常碰上,好几回呢,而且都跟着走了可远了,你不知道,那冯大人他啊别看是个书生,可一点不怕苦,愣是能跟着我们这帮当兵的走好几回。”
周南思状似无奈的轻声呵斥,“不得无礼。少卿大人,万里是说冯大人他勤政爱民,事必躬亲,不辞辛劳。我们虽是一介武夫但对他都是十分佩服的。”
唐万里乐呵呵的说道:“对,对,就这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