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飞花令下
第四日夜
夜凉如水，虞紫陌坐在房间里，桌上摆着七八张纸。纸上写着新得的证据，外面乒乒乓乓的一直没停，是苏叶他们正在忙忙乱乱的处理赖头之死及其身后事，还有人是在偷偷灭鼠。其实虞紫陌说过灭鼠应该是不必要的，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这里发生的事情的确是老鼠造成的，毕竟鼠疫和老鼠在飞是两回事。
但奈何恐慌比信任传播的速度更快，那些人宁可信其有，而不肯信其无。
据说赖头的尸体被关在一个停尸房里，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负责守停尸房的人想出了一些主意，在房间门口上了九道锁，说九是至阳之数，能够震住这种邪魔外道。又在房子四周撒上了许多糯米，说是可以防赖头死后变成僵尸，还拿了个挺高的板凳挡在门前，说可以防僵尸跳。
洛临溪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些吃的，无奈的都笑了，“小虞姐，我是真服了这地方了，买了这些东西就要了许多的钱，汴京都不敢出这个价儿，而且这里的人真横。难为苏叶那么一个书生要管着这么个地方。”
虞紫陌说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叫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吗？”
“我现在更明白了另外一句话，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话说的其实不准，刁民这种人哪里都有，穷山恶水有，京畿之地也有；真正出刁民的与其说是山水不如说是人心，人心一旦险恶起来，又岂是好山好水就能改的了的？”
洛临溪拿起一张纸，看到纸上写着一行字：佘氏被强留在此地，是否为恶，不知。
洛临溪眨眨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小虞姐也认为当年的那个年轻公子是被强留在此地的？”
虞紫陌看着他，“我无意如此揣测，但是，那个老者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洛临溪笑了笑，“巧了，我和小虞姐想的是一样的，所以刚刚出门的时候偷偷去找了那个老者，请他多给我讲了一些故事，小虞姐要听吗？”
虞紫陌只说了一个字：“讲。”
“那位老伯告诉我，当年那个姓佘的公子名叫佘瑜，原本只是游方到此，看到此地之难，就好心相助，当时老伯的父母还只是十一二岁的幼童，家中的长辈常教导他们说做人要知恩图报牢记别人给你的恩德而不要计较自己给他人的恩惠，两个孩子将道理也教给了自己的孩子，更教导他要记住佘家给整个镇子的重恩。老人家谨守父母的教诲，将佘家的事情一直记到如今。
说来当年的事也真是让人唏嘘不已。老人家的父母说当年佘瑜救下了这个镇子之后，眼见他们过的日子孤苦便想要帮帮他们，就找来佘家的朋友为镇子出钱，修路搭桥盖学堂帮了他们许多，这些钱对佘家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对这个镇子而言就不一样了。那个时候就有人想到要将佘瑜想方设法留下来，不希望他离开。于是就出主意说可以让他在这里娶妻生子安家落户。
其实当年镇长并不是要害他，而是要帮他，佘瑜是真的喜欢他的女儿，镇长就劝他带着自己女儿离开，永远不要回来，可是佘瑜是重情重义的谦谦君子，他知道自己如果带着镇长女儿就这么一走了之镇子里的其他人一定不会放过镇长，就决定要留在这里。”
虞紫陌皱着眉摇了摇头，“他可以带着镇长父女离开，选其他地方安家落户的，留在此处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洛临溪说道，“其实也不止如此，这个佘瑜好像和佘光是本家的兄弟，当年佘光为了继承家业杀了不少同宗族的人，他留在这里不一定没有要避祸的念头。而且这个佘瑜和佘光在佘家都是被寄予厚望的，先老家主对他们都很不错，所以传闻说龙魂剑在这里才有人信的。佘瑜留在这里之后一边经商一边发展田产，而且他为人良善，经常帮着盖一些养善堂照顾孤寡老人，每逢初一十五还会给那些乞丐流浪汉施舍。这落北镇如今能看得上眼的东西全都是佘家帮着建立起来的。”
虞紫陌叹了口气，“这人多少有些傻气。他可以给那些乞丐流浪汉工作，就是不该白白施舍，久病床前尚无孝子，久恩之下又哪来的知恩图报之人？唉。”
“小虞姐叹的是。后来的事就更让人心寒了，小虞姐还记不记得今日冲撞了你的那三个老婆子和那位被毁了容的姑娘？”
虞紫陌微微一怔，“记得，她和佘家有关？”
“她就是佘家这任家主佘枫之妻，关柔。那三个老婆子是顺天镖局的人。”
虞紫陌冷笑一声，“这个顺天镖局还真是够无法无天的。连三个老婆子都那么横了。你继续说吧。”
“佘留死了之后，各地的佘家都受到了劫掠。这里的佘家也不例外，来的那些什么人都有，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猜那些人中应该还有山上的土匪。佘家的人或死或伤，活下来的就被人抢走，男的还能跑掉，女的或被卖或被欺辱，
老伯说一开始抢佘家的还只有那些江湖中人，后来，镇子上的人也跟着抢了，一开始是一个，后来就变成了一群，明着没有人承认，暗地里偷抢拐骗的到处都是，老伯就曾看见几个男人在一个马圈里……强暴一个姑娘。顺天镖局的总镖头自称三爷，是个向来欺软怕硬，为富不仁之辈，他之前一直就怨恨佘家不肯和他合作，就抓了关柔和佘枫的妹妹佘青青和关柔之子佘惠，佘青青和佘惠听说是被关在顺天镖局里，但具体是哪里却没人知道，关柔则被关在镖局之外的一个茅草屋中，那三个老太婆就是负责看守她的人。”
“合作？什么合作？”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老伯只知道是因为一桩生意没谈拢才导致两家结怨的，但究竟是什么生意恐怕只有两家自己心里清楚了。或许我们可以问问今天看到的那位夫人。”
虞紫陌皱着眉思索，“这落北镇除了佘家就是顺天镖局了，什么生意需要两家合作呢？这个生意是针对落北镇的吗？如果不是又是什么？”
“关于这个生意的事我已经传消息回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消息就能回来。”
虞紫陌偏过头去看着地面，“那个佘少爷呢？去了哪儿？”
“老伯说佘少爷在事情发生的几个月前去了一个朋友家，再后来就没人知道他的踪影了，但是顺天镖局抓了关柔就是为了引出佘枫，就现在这个情况看来佘枫应该还是没有回来的。也说不准是已经遇害了。也可能是逃了。”
“关柔，是本地人吗？江湖的这些事她知道多少？”
每每提及她，虞紫陌的神色就变得分外忧愁，这大概就是物伤其类吧。同为女子，便更心疼对方的遭遇。
洛临溪叹了口气，“她是本地人。老伯告诉我关柔的父亲名叫关向群，是这个镇子里唯一一个学堂里唯一一位先生。关柔从小就长得好看，见过她的人都说她一定是画里的神仙娘娘下了凡才会那么美，一点都不像是这小地方能养出来的人物。
她从小就聪明，因为父亲的关系还能读书识字。她很好，人美心善，持家有道，从小就受人喜欢，别人跟她多说一句都觉得面上有光。当初她嫁给佘枫少爷的时候全镇里所有的女孩儿都羡慕的不得了，说她是前辈子积德行善了这辈子命才这么好。可惜，佘家倒了，佘氏遭难了。而她也落得个受人欺凌的结果。”
沉默半晌，虞紫陌继续说道：“你对那个赖头的死有什么看法？”
她问的很轻巧，就像是已经揭开了刚刚那个问题似的，可是她的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冷漠。相处的时间虽然不算很久，但洛临溪却还是能分辨出她心情如何，往日里她只是冷淡了些罢了，可如今的态度却实打实是变成了几分的漠然。
他想，她的心情一定前所未有的糟糕。
“就像小虞姐说的，赖头的死应该就是杀人灭口了。”
“那是谁？为了什么事？而杀的他？”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很有可能是偷赈灾银的人做的。”
“那为什么不杀陈二？”
“因为陈二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赖头就不一定明白这个道理了。”
“还有，今日在库房中看见的那是什么？”
洛临溪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形似水银之物，“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若是陈师叔在这儿或许还能晓得，那东西现在还在吗？”
虞紫陌摇了摇头，“他消失了。”
“消失？！”
“准确的说法是人间蒸发了，就像水烧开的时候飘出的那层热气，清晨的薄雾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洛临溪有些不解，“小虞姐，这个东西它很重要吗？”
对于这个问题，虞紫陌的回答有些高深莫测：“不知道，或许很重要，或许不重要，谁知道呢。”
洛临溪笑了笑，“小虞姐，还有三天，你说，我们能找回那八百万两银子吗？”
闻言虞紫陌手中写字的动作一停，满不在乎的答道：“尽量吧，大不了挨罚就是了。”
洛临溪完全被她这种混不吝的态度折服了，这个案子说起来其实可能比成修他们查的还要麻烦一些，毕竟成总捕头的案子就算暂时查不出也没什么，陛下又不会责罚，可他们的案子不一样，如果他们不能在剩下的三天内查清案子，找到真相，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丢失的八百万两，那么六扇门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丁谓也会有理由对六扇门进行一次‘正当的’大清洗，到时候他们所要面对的可能就比过去的任何一次困境都要危险。洛临溪几乎能够想到丁谓可能用到的所有能够用来发难的借口和理由。
来的路上成总捕头连发三道‘飞花令’就是最好的证明，所谓的‘飞花令’是六扇门中五种不同的通令口讯，最高一层叫‘列国令’，第二层叫‘风荷令’，第三层就是‘飞花令’，一种令就代表一种程度，飞花令排在第三，意味着案子问题很大，必须解决。前者不是重点，后者才是。
这是一个必须解决的案子。
就在此时，衙门西北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打断了洛临溪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