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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记——六扇门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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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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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高挂,却不甚清楚。

  有薄雾,清风吹过,亦不散去。

  在落北镇镇东有一处高门大院,高高的围墙围着,根本看不到里面,这宅院占地极大,几乎占了大半条街,若在汴京城中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可在这落北镇中却是十足的派头。攀上围墙向里一望,里面有数间大宅,隐约还能听到犬吠之声,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门匾之上龙飞凤舞的写着‘顺天镖局’四个大字。正是灭了佘家的顺天镖局。

  在镖局的后面,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一个男人正大摇大摆的从里面走出来,房间里,一位姑娘神色呆滞的躺在床上,汗濡湿了她的衣衫,她的身上满是被殴打和欺凌后留下的痕迹,她却半点不理,只是怔怔的看着房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两道狰狞的伤疤如今也大好了,可还是能够看得出当时动手时的惨烈,可是惨烈也没能换来清白。久而久之这伤痕不像是苦难反倒像是笑话。

  其实有时候,关柔也会想,如果当时她一死了之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了,然而每天早晨一觉醒来,她仍是要坚持下去,她的儿子,青青,还有不知所踪的丈夫,这些都是支持她活下去的理由,即使有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坚持有什么意义,每个人的坚持至少都是为了某个盼头,可是她的盼头是什么呢?

  儿子,丈夫。

  她的眼神中突然冒出了一点光彩,但这光彩就像是水中的明月一样,美丽而虚幻,稍微一碰就会消失不见。她从小就被教导,这是每个女人一生的两个依靠。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从来没怀疑过这一点,可是就在这段时间,她突然开始怀疑起这句话来,她不知道自己活着的理由是什么。就是为了从夫从子吗?那么现在的生活又算是什么?

  她的脑中划过了太多想法,这些想法积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时而迷惑时而痛苦时而顺服时而难过,活在这个疯了的世界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明白些什么,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忘却。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似乎已经再不会有任何不速之客来了。

  关柔想着,或许她能短暂的安稳的休息一时片刻了。

  ‘碰!’

  这一声如同地狱的梦魇,关柔猛地睁大了双眼看向了门口,本就不牢靠的木门被人重重推开,只见一身材高大的大汉浑身是血的倒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把棕黑色的长刀,长刀上满是血迹,躺在地上人没有半点声息。

  关柔小心的看着那人,过了好久才敢慢慢靠过去,月光下,能清楚的看见这人的容貌,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只是脸色略黑,脸上长着细小的胡茬,双眼下略带青黑色,似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他身上满是血迹,却找不到一个明显的伤口,也不知这血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但无论是谁的,有一点毋庸置疑,就是他伤得很重。必须很快接受治疗,否则的话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那么,要救这个人吗?

  如果是从前的关柔,一定想都不想就救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可是现在她开始有些怀疑了,那些曾经被她救过的人都做了什么呢?他们抢了她的家,杀了她的家人,凌辱了他们家那些可怜的姑娘,如果救人真的是比建造浮屠塔还要大的功劳的话,为什么他们却要承受这些痛苦?

  为什么明明不是他们的错误,他们却要承受?

  关柔犹疑了片刻,没有人知道她会想到些什么。

  她是否想着要见死不救,是否想着要将这人扔出这里,是否也想过要做个趁火打劫的人?这些念头或许都曾经出现在她的想法中。

  然而最终她还是选择救那个人。

  可是就在扶他上床的一瞬间她的内心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反抗,往日那些被欺凌的画面疯狂的转进了她的脑海里,她突然有种这个男人和其他人是一样的想法,明明是在救人的动作,却似乎在一瞬间让她无比的绝望。

  直到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她开始讨厌男性的触碰,尤其是成年男性的触碰。

  这开始让她有种恶心。

  然而她还是勉强着自己救了这个人。大概是这人身上的血腥气让她回想起了那个夜晚为了保护她们而死的那些家丁,他们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伤痕累累,也是这样的满身鲜血。相同的情景让她的痛苦稍微减轻了些。

  可惜,茅草屋中没有什么伤药能救他。

  扶他在床上躺好后,关柔就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其实她知道自己挺傻的,明明已经有那么多的前车之鉴了,却还是选择去救这个人,这并不是说她真的愚蠢到原谅了其他人的所作所为,也不是说她真的忘了过去所发生的种种,只是她仍旧对这个世界还报以一分的希望,否则的话不就只剩下绝望了吗?

  毕竟她心里还有一个梦想,她想带着惠儿和青青,找到相公,离开这个已经疯了的地方,去一个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争斗和厮杀的地方过新的生活,如果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那新的生活和现在的生活岂不是没有任何区别?

  不,不能是这样的。

  她不希望她的惠儿和她面对一样的境地,她也不希望,自己因为别人的恶也变得恶毒起来。

  说来,可能有些自欺欺人吧。

  但如果不这样说她真的怕自己撑不下去。活着需要勇气,比直面死亡更多的勇气,而她的勇气就来源于这样虚无缥缈的希望和对离开这个镇子的期冀。

  关柔看看这个男人,心里却又有些莫名的歉疚,这个人或许是好不容易才逃过死劫来到这里的,或许在他砸开门的一瞬间是指望有人能救自己的,可是这里住的偏偏是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人会帮她的事实,这个男人说不定会就此重伤不治而死岂不是很倒霉吗?其实她没必要歉疚些什么,因为即使她救了这个人谁又能保证这个人不会恩将仇报呢?关柔想,明早去药铺试试吧。

  说不定,明天的日子会有新的变化呢?

  另一边。

  凤凰山下山道之上。

  一个白衣公子和一个身穿铠甲的男子正盯着那石头认真的讨论。那白衣公子气度不凡,俊眉修目,一身白衣更衬的他长身玉立,潇洒俊逸,就是手里拿着把大蒲扇有点破坏形象;他身旁站着的男子身材十分高大,比那白衣公子还高一头,三十几岁的样子,长相是明显的北人特征,只见他愁眉紧锁,看着那石头的样子仿佛要从上面看出朵花儿了才能罢休。

  那白衣公子拿着蒲扇指着石头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个字,念任。篆体。”

  另一人说道:“……末将知道。”

  那白衣公子立马回道:“哎,那太好了,既然你知道赶紧跟我说说为什么有人看见这个就跑了啊。”

  “……末将是说末将认识这个字,但没说末将知道那些人为什么离开。”

  那白衣公子撇撇嘴,“我说赵将军啊,你不也是武林人士来着嘛,怎么会不知道啊?”

  那赵将军正是本地驻军的副都统,赵秋同。“可是将军,末将也不是全都知道的啊。”

  原来那白衣公子竟然就是本地驻军都统杨致,“这不对啊,这标记既然能够震慑那么多人就说明有很多人认识,影响力很强,否则那位姑娘也不会那么自信了。赵将军,你真的不知道吗?知情不报可是大罪哦。小心我治你罪啊。”

  赵秋同沉默半晌,叫来了今早的那个小兵,“我问你,中午刻下这个印记的真的是个姑娘?”

  那小兵连忙点头,“卑职不敢说谎,的确是个姑娘,穿的衣服虽然不大好,但是看得出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女子,瞧着也就十六七八,但是武功是真高啊,这石头就是她从上头踢下来的。她身边还有一位年轻公子呢。”

  赵秋同立即问道:“那年轻公子是不是神色冷峻,不爱说话,一身黑衣?”

  “不是不是,那位公子爱说爱笑的,脾气很好,一身青衣,瞧着年纪也是十六七八,看着就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似的。”

  赵秋同忍不住喃喃自语,“那不对啊。可是字对啊。”

  杨致手里的蒲扇往他肩上一拍,“赵将军,我非常不喜欢你这个聊天的方式,有什么问题我们讨论一下嘛,你看看你看看,光你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看起来多么的尴尬,我也要知道。”

  赵秋同白了一眼他,“……好。我说。但你不许打岔,也不要胡说八道。这个字,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六扇门四大捕头之一的任九歌的标记,这个任九歌呢在四大捕头中排行第三,也被称作是任三郎,可是真要论起江湖地位,却是四大捕头中排名第一,其次就是排行第四的楚昭慎。他们二人常常同来同往共同办案。这字代表的是任九歌的令。江湖中人除非有不服任九歌的,否则的话,见到这个字和他的令,就必须遵从。”

  杨致一脸羡慕的看着那个‘任’字,“好厉害啊,我要是也能这么厉害就好了,刷刷刷几笔,就能号令这么多人,也省的那么多的小兵被人打,气得我都不想管这破事儿了。”

  “……请恕末将无礼,以将军您的武功,只怕再练个七八年都不济事。”

  “唉,所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不用太过当真。”

  “……是。”

  杨致想了想,“那也就是说,来人是他?他是个女的?那应该叫任三小姐啊为什么叫任三郎呢?”

  赵秋同闻言大惊,立即捂上了杨致的嘴四处谨慎的观察,“你不要命啦?!那任三郎当然是男的,你瞎说什么,刚刚不是和你说过不要胡说八道吗?”

  赵秋同觉得在这么下去他就算不被凤凰山里的土匪闹死,也要被杨致气死。

  杨致一把拽下他的手,指着那石头说道:“可是刚刚是那小子说这是个姑娘刻的,还说这石头是从上面被那姑娘推下来的,都说了是位姑娘了。”

  赵秋同接近抓狂似的看着他,“对啊,所以我才说这里有不对的地方,这个姑娘肯定和任九歌大有渊源,不然的话怎么敢乱用任九歌的字呢?那任九歌的字是说冒充就能冒充的?若是人人都能冒充,那任三郎威信何在?而且这姑娘武功很高,能推下这石头没什么了不起,厉害的是她能推也能让这石头定在这里,更厉害的是她的字,她的字居然能够穿透这石头,足见内力深厚,所以才能让很多人误以为是任三郎来了,可是江湖中内力深厚的女子没哪个还是年轻女子的啊。”

  杨致灵机一动,“会不会是男扮女装?”

  赵秋同发现自从自己认识杨致后就经常不是唉声叹气就是翻白眼,此刻他就无法控制的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呢?”

  杨致的灵感就这样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万一任三郎一时兴起呢?也说不准他就是个女的,平时是女扮男装,这次是女扮男装习惯了之后突然间又男扮女装了,其实只是恢复本相而已。”

  “将军,六扇门可是耳目遍天下的。末将还想多活几年。你能少说几句吗?”

  杨致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那还有别的吗?”

  赵秋同重重擦了擦脸,“还有,就是他身边跟着的人,任九歌总是和楚昭慎走在一起这是众所周知的,可是今天的却是一男一女,女子年轻貌美,男子少年翩翩,这到底是谁呢?会不会是六扇门的人?可没听说过六扇门有女捕快的啊。倘若真的有人大胆冒充又安的是什么心呢?这和我们有没有关系呢?听说这边的案子的确是交给六扇门处理的,那么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们做的呢?将军,你到底有没有收到那边的消息啊?”

  杨致往旁边的石头上一坐,大蒲扇摇的哗哗响,“额……是传来消息了,说六扇门已经派人过来了,让我们谨慎对待,还有那个谁……就那个谁,回雁城那个,也传来消息,说六扇门的几位脾气不是很说得准,看着挺冷的,让我们别去打扰,等候召见即可。哦对了,那个苏师爷那个书呆也传来消息让我们最近别下山,说事情多。”

  赵秋同狐疑的看着他,“……这消息什么时候传来的?”

  “黄昏?傍晚?差不多。”

  “……那将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既然你都知道是六扇门的了你还带我来看这个做什么?这摆明了就是六扇门的啊。”

  “因为我好奇嘛,我不知道嘛。”

  说完,杨致就率先回去了。

  赵秋同又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是谁把自己叫到这里的,真是绝了!

  待他们走后不久,一个身穿棕色短衫的人这才偷偷跑进了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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