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人话鬼事
第五日中午。
还是那个客栈,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个小二。
只是客栈中的气氛却远不如几日前那么热烈,只稀稀疏疏的坐着几个客人,虞紫陌凝神细听,就听见几桌客人所聊的内容虽然多有不同,但都在商量着是否要离开,其中还多次提到了“任三郎”“石刻令”之类的话。更有甚者怀疑任九歌楚昭慎已经到此,若不速速离去必有大难将至,最离谱的一个是认为任三郎……可能是个女的?
虞紫陌忍不住回头看说这话的人,那人留着一缕山羊胡,倒三角的脸,大眼浓眉,一笑就露出一口大黄牙,粗布麻衣,细胳膊细腿儿,一双小脚。虞紫陌盯着那脚看了一会儿,偷偷拍了洛临溪一下,洛临溪顺着她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看过去,在看清那双脚后立即瞪大了双眼,在听清那人说的话后更是满脸惊诧。
竟是‘那位先生’!
“小虞姐,这……”
虞紫陌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放心咱们,派了个‘外援’,就是这‘外援’忒不靠谱。”
洛临溪面有难色,“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必,他既然不主动与我们联络,大概也有自己的考量,看情况吧。你看,他在和什么人聊天。”
洛临溪回头,就看到他对面正坐着两个年轻男女,男的是个相貌非凡的少年公子,着一身宝蓝色绸衫,明眸善睐,意气风发,手边放着一把镶着翠玉的宝剑,一看便知很有钱;他身旁坐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同样穿宝蓝色衣衫,可惜打扮的本事并不高明,
一眼就能看穿她是个女儿身,这姑娘虽作男装打扮却难掩娇媚神色,看她容貌绝艳,远在关柔虞紫陌之上,便是在整个武林中也是顶尖的美人儿;客栈中许多男子都暗自打量,倘若这两个年轻人,尤其是那个年轻姑娘,稍有弱于他人的地方,只怕都能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但虞紫陌再细看,就发现其他人都在关注他们那桌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那位先生’正在大谈特谈凤凰山离奇失踪案和任三郎插手此案的消息。
那两个年轻人怕是初出茅庐正津津有味的听着,浑然不觉此人说的话何其离谱,但更古怪的是如此离谱的话居然还吸引了整个客栈大半的人在听。
就听‘那位先生’说道:“你们以为那任三郎为何要立下那石刻令?便是因为这次的事连他都有些束手无策啦。两位小公子别笑,听老汉我细细讲来,这凤凰山的事情大小也闹了小三月了,怎么这六扇门就迟迟不过问呢?嗯?那六扇门是什么地方啊?出了事能不管吗?”
那蓝衣女子赶忙说道:“诶不对啊,这里的事情不是才发生了一个多月吗?”
‘那位先生’一脸的讳莫如深,“那是对外人说的,其实早就闹起来了,只是一直藏着掖着怕引来更多人罢了,如今藏不住了才急急地派了任三郎和楚大人来,那天,你们大家伙儿都听见了吧,那驻地的小兵亲口承认的,两个年轻人,留下了那石刻令。”
那蓝衣公子就问了,“可不是说石刻令是个姑娘留下来的吗?”
‘那位先生’手一拍桌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这就是任三郎的厉害之处了,你当他行走江湖就只有一张脸吗?错,他有无数张脸,无数个身份,那街边乞讨的乞丐可能是他,那绣花枕头似的公子哥儿可能是他,那漂亮的千金小姐也可能是他,他可以装扮做任何一个他想装扮的人,无论男女老幼。所以说那石刻令甭管是什么人刻的,有这手功夫的只有可能是任三郎无疑了。”
他话说完,就有不少人警惕的看了看周围,等到别人看向他们又立即将目光收回,色厉内荏的给出个狠厉的表情,然则真狠的人却不是如此。
比如客栈最右边靠窗坐着的那个身材高大的大汉,一脸的络腮胡,大方脸,宽肩,后背,一身深红色的棉衣,手边放着一把黑色的斧头,丝毫不受‘那位先生’的影响,仍旧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他桌上已经堆了七八个盘子,桌脚下摆了三四坛酒,犹自不满足,店老板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只听他哈哈一笑,对店老板说道:“店老板放心,洒家不是欠账的人。”
说完,就将一袋儿东西扔到了客栈柜台上,掌柜的一打开,是一袋银两,少说五十两银子,当下不再多话,那小二也愈发热络,为他呈上更多的酒肉,虞紫陌看他太阳穴处高高鼓起,一双手只是随意挥动竟就发出呼呼声响,一看便知这必定是个武功极高的内家高手啊。
同样注意到这点的还有正中间位置上坐着的四个和尚。
这四个和尚有老有少,有美有丑,坐最左边的一位年约四十岁左右,面容奇丑无比,表情愁苦,左手缺了中指,正是少林寺戒律院首座之下三位禅师之一的空远禅师;坐在他对面的是位面容慈祥的老人,虞紫陌起初不曾想到他的身份,直到空远禅师唤他师叔,虞紫陌才意识到这位老人家应该是少林寺了字辈的高僧,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老人旁边坐着的是个胖胖的笑和尚,就像是佛寺里的弥勒佛一样,一笑三个褶儿,他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每个珠子都有鸡蛋那么大,只见他视客栈众人如无物,只一心吃桌上的斋菜,一个人愣是吃出了八个人的份。但他却在那红衣大汉挥手的瞬间看了过去,可见也是发现对方了的。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可爱的小和尚,他大概是第一次下山,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看着只有十三四岁,正是好奇的年纪。武功如何便不清楚了。
除此外,还有一人与客栈一众人等形成了鲜明对比,就是红衣大汉对面坐着的一个中年汉子,这人圆脸,尖下巴,大眼,头发乱的能当鸟窝,手边放着个铁拐,自己在那里神神道道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时常将那小二叫到一边,指着菜品说了一堆颠来倒去的话,那小二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没听几句就离开了。
这几人都对‘那位先生’的话无动于衷。
然而更多人是在意的,‘那位先生’也就编的越发起劲,“你们知道那凤凰山里究竟有什么吗?”
那蓝衣少女果真问道:“什么?”
“阴兵,僵尸,人祸,知道吗?”
他故意压低了音调,可是却又使得客栈中所有人都能听见他这句话,平白无故带出三分阴森鬼气来。
那蓝衣公子愈发迷惑,渴求真相的心也就愈发急切,“这倒是不知,请老前辈赐教。”
“咱先说这僵尸,那凤凰山,从位置上来讲,就是个上好的养尸地啊。知道什么是养尸地吗?”
虞紫陌听他说的越来越邪乎,忍不住笑,想他们一干武林人士总不能信这等话,冷不丁一回头,嚯,客栈里不知何时聚了不少人来,肯定是他刚刚用内力将那句话传出去故意惹来的。
这可真的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过想想这些人连龙魂剑里有龙魂这种事情都相信了,那么有阴兵在此他们肯定也能信。
那人继续说:“所谓的养尸地,就是说啊,是那地气汇聚之所在,把那尸体埋在里头,就能吸取日月精华,山川之气,那人皮啊都不腐不烂,那头发和那指甲,还有牙齿都会继续长,长啊长,长啊长,等到这尸体修炼到了时候,他就会像人似的,开始会动,会跳,还会思考,还会觅食,到了晚上,那太阳不见影,月亮也不全的时候,他们就会跑出去吸人精血啊,吸的越多那功力就越深啊。”
客栈中大多数人都听的入迷了,那蓝衣少女便问:“他们就是阴兵吗?”
“错。这俩不是一回事儿,但都和一件事有关。”
说的此处,他神色陡然凌厉起来,“话说百多年前,唐末之时,有一位不世出的将才,此人用兵如神,被人称作是神将军,因为被人出卖死在了这座山里,和他一起死掉的还有他的八千铁甲军。本以为这事到这里就该算完,那出卖了他的人也以为人死如灯灭,自己只要安享荣华富贵即可,谁成想,就在这将军死后的第七天,那出卖他的人办庆功宴的当天晚上,
那人就死在了自己府第里,第二天众人一看,只见他口吐白沫,全身焦黑,面向着凤凰山的方向跪倒在地,就像在请罪一样,大家再一看他中的毒,正是他毒死那位神将军所用;原来这人心狠手辣,给神将军等人投毒还不算,还放了一把大火活活烧死了铁甲军,整整一晚上,凤凰山里到处都是惨叫声,问这里当地人都该是知道的吧,”
说到此处,那客栈老板也神神道道起来,“好像真听老一辈人说起过。”
虞紫陌和洛临溪:“……”
那客栈老板道:“我们这儿的老人都说,曾经看到过凤凰山燃起熊熊大火,就像是千百年前凤凰涅槃那样,但是在山里还能听见惨叫声,特别凄凉,老人家说那是当年在这里浴火重生的凤凰被大火燃烧时的场景在不断地重现。诶呦,这么一说,别说认错了吧。”
虞紫陌和洛临溪:“……”
‘那位先生’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自然是认错了,那不是凤凰的叫声,那是神将军和八千铁甲军死时的声音,那死去的八千铁甲兵,有的死后魂魄不散,就化为阴兵,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啦,还当做是唐末跟着神将军的时候,碰见进山的人,就问他们是何处之人?因何而来?来此意欲何为?凡有答得不对的就将其带入凤凰山中,从此变成一个游离于阴阳二界的阴人!”
旁边有个人更好奇了,默默给他递上一碗水,“什么是阴人啊?”
‘那位先生’头一低,眉一挑,“就是不生不死,为阴间的人做事,身上一身阴气,但还不是死人的人。这阴人还算好的,更惨的是那些死后成了僵尸的,刚头先里我可说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山,寻常的水,这里可是一座养尸地,是有地气汇聚于此的,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就在那座山里,变成了一群以吸血为生的僵尸啊。”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片刻后,那蓝衣公子问道:“您刚刚说还有个人祸,那人祸是什么啊?”
‘那位先生’一回头用一种飘渺不定的口吻回答道:“这位公子问得好,这山还占着第三个麻烦,人祸。就是那山中作乱了数十年的土匪啊。”
这时那小和尚问道:“您不是说山里都是阴兵和僵尸吗?那些土匪是怎么活下去的啊?”‘那位先生’愣了一下,那小和尚又问:“还有,之前山上失踪的那些武林人士到底是被土匪抓了还是被您说的阴兵和僵尸抓了?”
明显就是不信。
不过‘那位先生’应变极快,笑道:“小师父问得好,可是能够盘踞此地数十年的土匪岂是寻常人物啊?其实大多数土匪中,都有通晓这一道的人在的,那土匪杀得人多啊,劫财害命,红白事儿他们都沾,他们也怕啊。所以这土匪里是有人专门管这事的,否则如何能在这山中安身立命啊?他们和那些阴兵啊僵尸啊都是订立了阴阳契的,他们会给这些阴兵和僵尸活人献祭,这些阴兵僵尸则给他们地方安身;但是没想到,这龙魂剑的事情竟惹来了这么多的武林人士,一下子坏了山中的风水盘,惹得那些阴兵僵尸又出来害人啦,若不是如此怎能惊动了任三郎?可是任三郎也觉得棘手啊。”
他又继续说道:“如今那凤凰山已经变成了阴阳两界的交汇之处,其中的风水场十分不稳定,人在里面,鬼也在里面,那会跑会跳的僵尸也在里面,这人啊碰上了人还不算什么,怕的就是你碰上的不是人,只是披着人皮的鬼啊,僵尸啊之类的东西,
听说一个月前有人进山,大晚上的,荒山野岭啊,就看见了远处有家漂亮的宅子,就想借住一晚,谁知往里一看,就看见宅子里有个可怜巴巴的姑娘,正被一群大汉欺负,他一琢磨,就以为是山里的土匪强抢民女了,就上去救,三拳两脚就打跑了那些大汉,
再一瞧,那姑娘啊,一身白衣,衣衫不整,衣不蔽体,诶呦,可怜着呐,哭哭啼啼,袅袅娜娜,柔柔弱弱的就往他身上靠过去,诸位想想,夜半三更,四下无人,一衣不蔽体之妙龄女郎,要以身相许,几个人做得了柳下惠啊,那人哪能忍得了啊,当下就和这姑娘卿卿我我起来,
又过了一两日,有位老道长进山,就看见一具被吸干了精血的尸体躺在一茅草丛生的山坡上,旁边还摆着一个没被烧完的阴宅,那阴宅赫然就是那人走进的宅子,阴宅旁,还有一个唇红齿白的纸扎的女人,那老道长道法厉害啊,一眼就看出那男的是被附身在这纸扎人身上的鬼魅吸干了这条命去,连投胎都不能啦。”
虞紫陌看今日在这儿是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索性带着洛临溪离开,准备看看时辰就去探一探那个凤凰山,走到客栈门口一回头,少说二十几个人就围在他旁边听他在那里讲故事,虞紫陌碰了碰洛临溪的胳膊,指着这一幕问道:“知道这叫什么吗?”
“鬼话连篇?”
虞紫陌摇摇头。
“信口开河?”
虞紫陌仍是摇头。
“妖言惑众?”
虞紫陌说道:“这叫说书的是疯子,听书的是傻子。痴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