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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记——六扇门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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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妖梦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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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云刀是被一场妖梦惊醒的。

  这梦来的十分古怪,因为他已经有三十多年未曾记起梦中事。

  每每想要回忆到头来都只会发狂罢了。

  今又忽然忆及,不知何故。

  说是三十多年,然而他也是能说出个具体日子来的,那是整整三十二年前发生的事情。

  那一日是六月初八,正是段家主母,他的母亲叶梦飞的生辰,父亲特意邀请了大理段家一众好友和中原武林豪杰前来,整个段家都在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庆铺了一地,高台上有人正在表演杂耍,高台下,他的姐姐带着他躲在大堂后,看着人来人往,叉着腰对他说道:“小刀,这些都是武林中的前辈,你都是要认识的。”

  他皱着眉,浓眉大眼里写满了不屑和不想,“为什么?那你学吗?”

  他姐姐一挑眉,印象里的姐姐挑眉是最漂亮的,骨子里的骄傲和贵气,世家小姐的作派,不盈一握的腰一叉,一副市井泼皮的架势和口吻,偏她却是娇俏可人,就像后院的山茶花一样,盛放在青春正好的年华,“因为我不是未来的家主,可你是啊,所以你就必须认识这些人嘛,不认识不行的。”

  他禁不住姐姐磨,只能跟着她躲在大堂后听她指着来人一一介绍给他听,

  “你看那个大和尚,就是少林长老无为大师,听说他练少林达摩二十四式已修炼至最高境界,是中原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呢。”

  他一眼看过去,不过是个大腹便便的和尚,长得倒是慈眉善目的。

  “那个那个,那个穿红衣服的,就是‘潇湘夫人’箫湘湘,是中原黑白两道总盟主沈盐的夫人。不过那个沈盐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别人都在猜和她有关。不过我觉得应该不可能,你看她长得那么漂亮,不像是个坏人。”

  他翻个白眼,漂亮就不是坏人啦?肤浅。

  “诶,还有那位,就是坐在首席的那位,那就是江南苏家的小公子苏锦城,都说他貌比潘安,丰神如玉,真的长得很好看啊。”

  他一愣,这次来了不少俊逸的公子哥儿,她夸那些人总是什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话,只有这人换了个词儿。他细瞧,果真是在场中所有少年公子都不及这苏锦城,巧的是,那苏锦城也在看他的姐姐。

  两相对望,竟就羞红了脸,赶忙错开去,少年人的情意,总来的有些措手不及。

  “还有那个那个……”

  说了半晌,最后,美丽的女子突然不再笑,她指着最后进门的人说道:“那就是佘光。”

  他顺着姐姐的手指看过去,黑色的衣服,绣着银色的暗纹,身后的家奴都穿着统一的灰白色衣服,他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大喜的日子穿成这样哪里像是来贺寿的?!彼时,少年人尚不解何为恨,只是单纯的生气罢了,从未起过杀人的念头。

  他怒气冲冲的抬头,那人长得一般,鹰钩鼻,猫头鹰似的眼,斜着看人,笑的时候露出森白的牙,笑里藏刀的样子,他很不喜欢。那人看着他,一挑眉,对他爹爹说道:“小公子好生俊朗,长大后必也和庄主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话说完,那人从他身旁过。

  他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无数人也跟着从他身边走过。

  一个个的,都走向他的对面。

  先还是人,再瞧着就都是白森森的鬼了,那貌比潘安的苏小公子被人砍断了一条胳膊和一只耳朵,在地上胡乱的爬着,一只手都被削成了骨头,还有血肉粘在上面呢。少林寺慈眉善目的长老已经咽了气儿,死前还想救人,可惜他自身难保,到头来连具囫囵尸首都没能留下。

  美丽骄傲的潇湘夫人被人拖着一直往最里面的房间拽,她漂亮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痕,她在骂,她始终在骂,她在咒骂那些人,她骂的每一句他都记得,记得一清二楚,在那些惶惶然的岁月里,他就靠着回忆潇湘夫人骂的那些话,那些话里的那些人,撑着自己活。他实在是记不住那些人都是谁,又怕自己没出息忘了,只能靠潇湘夫人的话。

  那夫人死时是赤条条的,漂亮的红色衣裳变成了一片片儿的,和后院满山的山茶花一样,风一吹,满地落红化飞灰,佳人埋骨处,不见滴泪垂。

  然后是她。

  他美丽娇俏的姐姐,英姿飒爽的姐姐,全天下最疼他的姐姐。十六岁的年纪,还念着诗经里的句子,和偶然相见的苏家公子一见倾心,往常大咧咧的人竟会羞红了脸,说来这是她和自己心上人第一次见面呢。然后,便以最可怜最卑贱的方式死在那少年公子的面前。

  死在他的面前。

  他抬起头,在一片熊熊烈火中抬起头,周围的人犹在笑,转瞬间都变作白骨累累,白骨在笑,大火在烧,他的家是人间的炼狱,他的姐姐就是忘川河畔彼岸花的花神,只有彼岸花的红与悲才能承载这十六岁女子的痛苦和冲天的恨意。她在哭,她在笑,她在诅咒,她在挣扎,雪白的绫子扼住了她的喉咙,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痕迹,她在看着他。

  那眼神分明在说: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用你的余生报仇雪恨,用你的余生报仇雪恨,用你的余生报仇雪恨!!!

  用你的余生报仇雪恨!

  段云刀猛地睁开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头上的茅草屋顶几乎让他分不清梦境现实,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三十二年前。

  这些年他杀了不少佘家的人,原以为报仇杀人能让他轻松一些,以为这样做会有一个结局,到头来却发现,这些事情已经变成深入骨髓的痛与恨,和他的灵魂一起共生,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天,除非他死去,尸体腐烂,魂灵消散,才会和他一同消泯于天地之间。

  他冷笑着,突然间,只觉胸腹处一阵绞痛,逼得他冷汗直冒,他知道这是因为昨天那个人打了自己一掌的缘故,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掌居然将他伤到了这等程度,连笑一笑都会疼痛难忍。他更没想到的是,那个怪人居然会练就那种邪门的武功。

  他再次尝试着坐起身却还是起不来,他受的伤太重,无力自愈。

  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他心中的疑惑更深,前段时间他听闻龙魂剑出现在此地,招引了无数江湖中人来此,但这些江湖人士最终全都不知所踪,他心中奇怪于是前几天也跟着一群武林人士走进了那座奇怪的凤凰山,从他们进山之后的每一天,都有武林人士失踪,直到昨天深夜段云刀对上了那个黑衣人。

  那人罩着个黑袍,只能看出是个男子,身形高挑。

  他武功诡谲,性情古怪,时而阴惨惨的冷笑,时而柔媚的说话,时而高声大叫,时而轻声细语,时而一派君子气度,世家子弟的模样,时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个空有一身皮囊的野兽。

  最特别的是他的武功,他左手寒冷如冰,右手燥热似火,两掌齐发,直让人一时冷热不安,气血上涌,不消一时半刻,便觉得一身内力如泥牛入海般无影无踪,段云刀只能拼着重伤和他对拼一掌才得以逃脱,至于跑到了什么地方却丝毫不记得。

  此刻看来,他竟是有幸得救了。

  他转过头打量着自己此刻所处之地,他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房间另一边还有一个用木板搭建的简易的‘床’,房子是个茅草屋,很符合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情况,门边有一个木桌子,桌子上放着几个茶杯和一个茶壶。

  一眼可见的破败,也就比乞丐容身之处更像个房子罢了。

  就在这时,段云刀听见有脚步声自门外传来,不知是不是救了他的人,他想直起身看一看却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不曾想他竟被伤到此等境地。门口,杂乱的脚步声并着骂骂咧咧的叫骂声一起传来,门被人重重踢开,三个膀大腰圆身形健硕的妇人大踏步的走进房间,先一个进门的叉着腰,半弓着背,唾沫星子乱飞,一双豆子似的小眼睛一瞪,楞让她瞪出了几分气势来,她看见床上躺着的段云刀先是吓得一后退,又挤眉弄眼的走了过来,细细的瞧。

  接着另外两个女人也跟着过来看了,可笑段云刀这一生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被三个女人指指点点这种事情,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哭笑不得,一时间只觉得体内气血沸腾,如同滚油锅里走过一遭般,而事实是他现在连做个苦笑表情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瞪大双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三个老婆子。

  其中一个老婆子骂道:“那小蹄子,这又是谁啊,吓死老娘了。”

  旁边一人试图推开段云刀,却发现段云刀甚重干脆放弃了,索性走到那边的木板上坐着去,奈何她自己太重又刚好做到木板床中间的位置,生生压折了那木板,将她摔了个头昏脑涨,她边起身边骂道:“还能是谁,来找她的呗,她这种女人,一刻也不能离了男人,你看她从前就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专门勾引的其他男人看她,就说那时候,多少男人连自家老婆都不管,上赶着去瞧她布施行善,仗着自己那张脸,就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还有一人自然附和,“不是狐媚子能嫁的进佘家的门,那佘枫娶她不就是冲着她好看?该,叫她攀高枝儿,怎么样?出事了吧。”

  段云刀一听便知这三人是在凑在一处胡乱编排,便没兴趣听,也就没注意到这人说的佘家二字。

  先一人又凑了过来问他,“哎,你谁啊,在她家还不走,咋的,还不想走了?哈哈。”

  那三个女人就笑。

  可无论她们如何说话,段云刀都不能作答,久了她们也就不问了,左右这事情她们三人也不在意。

  那摔倒的老婆子揉着自己的腰犹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诶呀,我这腰啊,昨日被那小蹄子踹了一脚还没好,如今又摔了这一下,更疼了,且等着的,早晚找着她报这仇。”

  又一人却突然变得有些怯:“别了吧,那小蹄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你忘了她当时一脚把你踹飞了,我现在这脖子,诶呦,光听着她就觉得凉。”

  另一个女人听完也跟着劝:“是啊,那女的一看就是个狠角色,要我说,还是往后都别碰着她来得好,你就别上赶着找了。”

  那第一个婆子还犹自不服,三个女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竟将段云刀视若无物。段云刀听的糊里糊涂,只听出这三个女子在讨论另外两个女子,一个被说成是水性杨花,骂个不停,只猜得出大概是个十分貌美的女子;另一个则被十分忌惮,却又不知是何等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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