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骇人真相
“啊!!!!!!!!!”
一声惨叫突如其来。
那声音混杂着绝望,崩溃,恐惧,回荡在谷底深处。
在这里基本上已经看不到巡逻的山匪也听不到远处山寨传来的嘈杂的喧闹声,只有从山洞里透出的明灭不定的火光,和像刚刚那样,突然出现的惨叫。
这是连无恶不作的土匪都不愿踏足的地方。
虞紫陌已经站在这山洞前许久了。
小和尚被这惨叫声喊的心绪不宁,连带着看向山洞的目光都带着三分惧意,一个人要被折磨成什么样子才会发出那样的喊声?顾不得什么男子汉的面子,他紧紧抓着虞紫陌的衣摆,低声问道:“我们,还要继续等吗?”
虞紫陌却反问他,“闻到味道了吗?”
“什么味道?”
他只听见了惨叫!
“一种弥漫在这里的十分浓郁的花香味。”
小和尚努力安定下自己的心神,试着让自己去感受虞紫陌说的味道,果然,空气中的确带着些不寻常的香气,和昨晚师父被抓时一样的香气,“是那个抓走师父的人?”
虞紫陌点点头,蹲下身和小和尚平视,“你害怕吗?”
小和尚目光直视着她,轻声答道:“怕。但是要救师父,师叔,师叔祖还有师兄。”
虞紫陌被这话逗笑了,“挺好,挺有侠义精神的,你师父没白教你,好,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来救他们,待一会儿我们分头行动,如何?”
小和尚斩钉截铁,“好。”
“你听好,待一会儿进了山洞之后,我负责吸引注意力,你负责去救人,很简单的事情,能做得到吗?”
“这样你是不是就会很危险啊?”
“不这样我一样很危险。”
“山洞里会有怪物吧?”
“岂止,还有创造怪物的人。”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虞紫陌笑了一下,“当然是杀光他们啊,不然怎么活下去。待会儿进了山洞之后啊,你要随机应变,里面的情况可能很复杂,很麻烦,你不要一下子就跳出来,你的武功还不足以让你独当一面,你必须抓准时机在对方的人完全被我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在出去救人,把山洞里活着的人尽量全部都救出去。”
“看到那边灯火通明的地方了吗?”虞紫陌冲着北边山下的山寨问道。
小和尚点点头。
“如果他们问你从什么地方下山,就告诉他们是那里。我说得清楚吗?”
小和尚点头,“清楚。”
“那么你能做到吗?”
“能。”
“很好,有了承诺就要遵守,姐姐的计划能不能顺利实现就看你的了,”她边说边用自己的小拇指勾起对方的小拇指,大拇指对上对方的大拇指,“让我们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要是变卦的话,大概今晚,这座山里,就要重复一遍当年石飞的悲剧了。”
被围困。
被剿杀。
被大火埋葬。
听出虞紫陌话中的沉重之意,小和尚郑重其事的对她点头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虞紫陌轻笑了一下,带着小和尚走进了幽深的山洞中。
山洞里有无数洞穴,明明灭灭的火光不知道是从哪个洞穴里照映出来的,愈往深处,花香就愈发的浓烈。虞紫陌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除了花香还有呛人的铁锈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啊!!!!!!!!!!!”
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小和尚脚步一顿,耳边只余呼呼吹过的风声和不断回响的喊声,还有他的心跳声,叫的人心烦意乱,叫的人惶惶不安,叫的人心惊胆寒。然而虞紫陌却在这喊声与风声中行动起来了。她一把抓起小和尚的胳膊,循着喊声奔向了洞穴的深处。
喊声渐渐消散。
花香却愈发浓郁。
虞紫陌的脚步倏然停下。
小和尚没她那种说停就停的本事,险险撞在她身上。一抬头,便看见在他们的面前,有几个人影直挺挺的立着,好像已经等待着窥伺着他们许久。
洞穴里是死一般的沉默。
沉默之中又夹杂着隐隐的剑拔弩张。
一片漫长的死寂过后,虞紫陌忽而开口:“好像是一排死人。”
小和尚的心都漏跳了一拍,眼见着虞紫陌走向那些‘人’,他才后知后觉的跟上了她的脚步,“你说什么?他们都是死人?”
“嗯,活人是不可能那么站着的。只有死人,才能僵成那样。”
“那他们怎么会站在那里呢?”
虞紫陌指了指,“去看看就知道了啊。”
听到还要凑近去看,小和尚满心的不愿意,然而若要救人,必是要走过前面那一方的,愿不愿意他们也都要过去瞧瞧了。
待到两人走近之后,才发觉他们所看到的只是在外围的七八个罢了,而在那七八人的旁边,还有一个幽深晦暗的洞穴,里面更藏着几十个一模一样的僵立着的人影。他们穿着各不相同的衣服,脸色惨白着,双眼大睁着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其中有些人的身体甚至已经开始溃烂,腐烂,发胀,发出奇怪的异味。越往里走,这种尸体的味道就越发浓烈,然而即使如此都不能掩盖花的香味,花香味混杂着尸味,让人作呕,让人发疯,让人抓狂。
小和尚抬起头看着他们,事实上从他跟着虞紫陌走进山洞深处探查这些分明已死了的怪物时他就一直这样,即使脖子很酸很难受他也不敢低头,他总有种这些怪物会随时动起来的感觉。
忽然间,身后被人拍了一下。
仿佛是恐惧被证实一样。
耳边一阵带冷的香气,是花香,是甜香,是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他的肩上。身旁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你是以为这里只有你一个活人吗?我不是啊?”
他刚要叫喊出声,就被人从后捂住了嘴,一看,虞紫陌。
她拍了拍手,携着他走出了那诡谲的山洞。
小和尚松了口气,低声问道:“你刚刚进去看出什么了?”
“首先,这些人的的确确是真的死了。其次,他们中死的最早的大概是在两个月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看见了老鼠!”
“老鼠?!在哪里?”
“就在他们的口中,已经睡着了。”
这大概是小和尚今生听过最毛骨悚然的一句话了。
老鼠在口中,已经睡着了。
虞紫陌继续说道:“在那堆尸体里,最里面的几具已经腐烂发臭了,透过他们烂掉的脸上,我能看到,在他们的嘴里有老鼠,只不过,那只老鼠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似乎睡着了,单从外表看嘛,看起来和其他普通老鼠没什么区别,也就是稍微大了点。还记得我和洛临溪曾经说过,这里的事情一定和佘枫还有当年的鼠疫有关吗?看样子,这位佘少爷是真的学会驾驭老鼠的本事了啊。”她略带嫌弃的撇了撇嘴,“真不会挑,听过驭兽驭老虎的驭狮子的驭蛇的,就没听过驭老鼠的。”
说到最后,她话中明显带上了玩笑之意,然而小和尚却是半点笑不出来了,“甭管是老虎狮子还是老鼠,都太可怕了。”
虞紫陌一笑,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个瓶子,从中倒出了一枚药,“这是避毒丹,那些尸体身上都有尸毒,很重的,你吃了之后就能不怕他们了,这个瓶子里还剩下十几个,如果你师父他们还是中毒的话就给他们吃。”
小和尚点头接过,本想问她怎么办,忽而想起洛临溪提到的关于她的经历,当时听的时候虽然害怕,可却从未细想过,虞紫陌究竟到了什么地方才会一身是毒?甚至于寻常毒物都奈何不了她?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她连尸体都不在乎。
就算是六扇门的人应该也没看见过这么多腐烂恶心的尸体吧,何况洛临溪还曾无意间提到过他们是初次查案,那么,她究竟去过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才能让她如此淡然地面对这些怪物呢?忽然察觉这个问题不可细想。越是细想,越觉得甚为恐惧。
因为,那大概是个比这里还要恐怖的地方,才能让她视此处为寻常。
看看虞紫陌纤细的背影,再想想她鬼魅灵动的轻功步法。
这都是不该细想的事情啊。
晃神片刻,他已经跟着虞紫陌走了很远。
一路上又看见不少类似的洞穴,洞穴里一样装着不少尸体。
看样子那些源源不绝来到这里的人算是有了去向了。虞紫陌一路走,一路就从小包中取出一堆黄豆大小的铁丸,路过一个就在人家身上安一个。
小和尚不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炎火丸,再过半个时辰就会自动炸开。虽说死后被人利用很惨,被人利用完被我炸个死无全尸更惨,但,总比咱们几个活人被他们‘吃’了强。”
这话说得渗人。
谁知道传说中的怪物吃人是怎么个吃法呢?
虞紫陌可不愿意被这些尸体咬上一口。
等到她扔光了所有的炎火丸,眼前的山洞也终于走到了头。
尽头。
是火光。
是一个更大的洞穴。
是香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是无数被关在铁笼中的武林人士和一个完全罩在黑袍下的人。
虞紫陌粗粗看了一眼,留下的武林人士大多都有伤在身,或是身受重伤,有几个似乎还断了手脚;或是心有不甘;这是刚被抓进来还在想办法想要离开的;或是神色平静,如少林寺的几位大师便是如此;又或是神色呆滞,大概是被关了许久看到了很多绝望的画面所以就彻底放弃了的。
比如此刻,被黑袍人扼住喉咙的那个男人。
重伤和血污使她判断不出这个人的身份,这人也早没了身为人该有的精神,任凭那黑袍人将他高高举起,手掌一使劲,那人便断了气息。
黑袍人随手便将尸体丢弃,刚一丢开,旁边就跑出无数人来将尸体拖到一旁。马上,那边就传来‘咔哧咔哧’的咀嚼声。虞紫陌心中一寒。便听到黑袍人疯了似的开始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尖锐可怖,时男时女,男声浑厚,女声尖细,两种声音还会混杂在一起出现,听起来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虞紫陌忽而想起那对夫妇对自己说的当晚和段云刀对战者声音古怪的话,再加上这里浓的都快呛人的花香,对黑袍人的身份也就猜出一二了。
只听那人笑着叫着喊着:“吃得好,吃得好,吃吧吃吧,你们这群怪物。”
他的脸在笑可是他的眼却盛满了恨和怨。
虞紫陌专注的观察了这个人片刻。
心中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去吸引这个黑袍人的注意,待会儿你看准时机,等我和他还有他的那些怪物动起手来,你再出手救人。还记得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吧?”
小和尚严肃的点点头双手按在铁棍上已做好准备。
虞紫陌一笑,“嗯,那藏好了。姐姐去了。”
话毕,只见虞紫陌形如燕飞凤翔,足尖轻点,一闪而逝,转瞬间便不见了人影。
过了片刻,里面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不高,但却稳稳的传遍了整个山洞,
“已经杀了这么多人,还满意吗?”
只因这一句话,山洞中的气氛陡然生变,铁笼中的武林人士仿佛一下子活了起来,纷纷四下寻找说话之人低声谈论着来者,唯有黑袍人,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从虞紫陌开口说第一句话之后,他就开始彻底沉默了下来,仿佛在一瞬间也变成了那些死去的怪物之一。
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
是谁在说话?
自他来到这个山里以来,没有什么事是不在他的掌握之中,没有什么人不在他的控制之下,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那些自以为是的英雄豪杰,那些狼狈为奸的土匪官吏,他们哪个不是为他所用,这个山洞,更是他此时此刻最信任的地方。
然而,此刻,这里也出现了一个变数!
“是什么人……在说话?!”
他话一开口,那些武林人士便都安静了下来。
虞紫陌似乎叹了口气,她分明是在低声叹气,奇怪的是山洞中的所有人都能清晰的听见,只听她又问道: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过着很有意思吗?”
也不知她到底在哪里,她的声音似乎是从山洞中所有位置所有方向传过来似的,哪里都有她,可哪里都看不见她。
这话似乎令那黑袍人变得更阴郁了,他站在原地仍旧沉默着,忽然,他毫无预兆的一掌打向山洞北边上方的岩壁上,扑簌簌掉落好多石块,紧接着他旁边的岩壁上也跟着掉落无数石块。
然而,无人。
铁笼之中,雷布隐约察觉到了一些踪迹,低声询问身旁两人,“师兄师叔,似乎来了位高人?”
空远禅师仍是一副愁苦的表情,“来人年约二十五六,是位姑娘,内力雄厚,轻功独步,十分少见,然而腿脚,双臂似乎皆有旧伤,故而行动与常人十分不同。”
空远禅师竟是在这短短的时间中就看穿了她的大半来历。
“师叔说呢?”
了尘长老仍是淡然温和的样子,“未知来者身份,且再看是正是邪吧。”
不远处,虞紫陌冷眼旁观那黑袍人癫狂的举动,心中疑惑更深,当初她为段云刀治伤时就觉得奇怪,这个人的内力一方面说得上是雄浑无比,正如刚刚那一掌刚烈有劲,若非内力达到一定境界是做不到的。但是另一方面他呼吸急促,气息不稳,步伐散乱,明显是气虚神浮,内力不定的表现,刚刚她刻意放重脚步,这人竟也丝毫无觉,以他的内力,不该如此的啊。
这个人究竟练了什么武功?
只听那人‘咯咯’笑着,“怎么不说话了?怕了?”
虞紫陌闲闲的反驳道:
“怕?你有什么可怕的?论武功你不是天下第一;论心计你只敢躲在这样的地方用些卑劣的手段;你看看你,连在自己的地方都不敢脱下那一身黑袍,不就是怕别人知道你是谁?说你是藏头缩尾不算错吧?”
听闻此言黑袍人更加急躁了,然而心知这次来的人一定和之前来的这些武林人士不同,他只得勉强定下心神,阴阳怪气的说道:
“我藏头缩尾,阁下不也不敢亮出身份?”
虞紫陌笑了笑,“哦。你武林事知道的够多吗?我说了你就知道我是谁?呵,这样吧,左右无事,我们不妨比一比,看看是我先猜出你是谁还是你先猜出我是谁。谁若输了,便拿命来吧。”
话音刚落,那黑袍人就一掌打向西边的角落里,然而,还是空无一物。
虞紫陌沉默的看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从她的这个角度,可以最清楚的看清对方的相貌和动作,他长得很好,相貌说得上十分出众,许多溢美之词用在他身上都不算过,然而大概和他修炼的武功有关,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猩红如血,眉间有一条深紫色的长线,看着鬼气森森的,早已冲淡了他相貌的清秀温柔。癫狂的神色更添疯态。
他大概也看出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抓不着虞紫陌的,索性就先顺着虞紫陌的话来,“好啊,那就请姑娘先赐教。”
虞紫陌悠闲闲的说道:“可以,那就我先猜。你年岁称不上长,充其量二十七八,长得也不过,行走坐卧都自有一套规矩,此刻虽然非人非鬼却还守着,若不是自幼受训就一定是自恃身份,这样做是为了显示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你虽身披黑袍,可黑袍下罩着的却是一件素白色的衣衫,衣衫所用的衣料并非寻常,称为雪锦,是苏州上等布料,能用得起这种布,说明你家世不凡。”
黑袍人听着她说的话,暗自琢磨,整座山洞里,能够看得清自己的相貌动作衣着的,只有一个方向!
他手向东北方一指,一直在吃人肉的几个人就向那个角落疯狂的冲了上去,他们的肌肉呈现出不正常的强劲状态,山壁上遗留下触目惊心的凿痕和打痕。
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被关在铁笼中的武林人士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也让黑袍人更加的暴躁。然而他仍在仁。
虞紫陌轻笑了一下,在偌大的山洞中格外讽刺,“唉,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那黑袍人也跟着笑了,声音浑厚又变成了男人的声线,“是,我不该这么着急。姑娘请继续说啊。”
虞紫陌大概估量了一下时辰和形势,继续说道:“然而你这衣袖边缘却有烧黑的痕迹,你如此自重身份却留着这个要不然就是你很在意这个痕迹想牢牢记住它带给你的伤害,要不然就是家道中落连件衣服都换不起喽。我猜啊,多半是二者都有吧。家道中落,又在这凤凰山上勉强度日,还能用龙魂剑做文章引来这无数武林人士为你所用,啊,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姓佘,也就是佘家的家主佘枫,对不对?”
黑袍人慢慢摘下戴着的帽子,露出一张惨白而诡异的脸,眼神半是嘲讽,半是讥笑,“你猜到了又如何?你既知道我是谁又知道我想干什么,怎么还来趟这趟浑水?为了救他们?好人可不一定会得好报,多管闲事的下场可是很可怜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虞紫陌却并不开心。
其实她隐隐希望这个幕后黑手能够不是佘枫的,哪怕他是因为害怕而独自逃走,也好过是现在这样的结局。
虞紫陌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下面那道身影:“噢,你是不是想说当年你祖上好心留在这里可是这里的人却恩将仇报这么对你,所以你觉得他们都是活该?你做的这些事情不过是理所应当?诶呀呀,不是这样吧,我怎么觉得你真正受不了的不是他们恩将仇报,而是你如今势不如人。
你自幼便自诩身份,虽然在外算不得什么,没法和佘家本家相提并论,但在这么个小地方你却是高高在上,如今却要沦落到这个地步,你一定深恨自己无能,却更恨那些武林人士仗势凌人,以众欺寡,所以你就拿龙魂剑做局骗他们过来,再杀了他们或利用他们报仇,冒昧说一句,这计划,不可谓不毒啊。”
那黑袍人声音尖细,如同用刀剑划在山壁之上,“那又怎样!天下本就是恃强凌弱,无能者死,弱小者亡。至于这些人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说什么江湖中人侠义为先,可到头来呢还不是眼巴巴的赶到了这里来,为的什么?还不是因为贪图我家的武学?毒怎么了,谁叫他们甘愿做瓮中之鳖的?”
铁笼中的人许多都是为了龙魂剑而来,如今听了这话或后悔万分,或冷笑不言,或呆滞痛苦,或苦笑忧虑。当真是千里迢迢而来,赚了个身受拘禁不说,还有性命之忧,世上再没比这个更合适的买卖了啊!
虞紫陌却答道,“哦,他们是自作自受,那佘天呢?你那位同族的兄长呢?他一生正直无私,光明磊落,你又为什么要帮着别人杀了他?”
佘枫冷笑的动作一停,眉目间突然闪过一丝疑惑,“你怎么知道这事情?”
虞紫陌幽幽一叹,“我只是猜的,屠九和佘天的身手差的不大,如果没人帮忙他不一定威胁得了佘天,我之前怀疑过是顺天镖局的人,可是接连几天都没发现顺天镖局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高手,凤凰山里的土匪只是比一般人强些,懂得这里的机关罢了,也没本事对付佘天,我想了想去,能在武功上有所助益的只能是你了,佘枫。说说看吧,这些人是自作自受,那你那位兄长呢?错在哪里?”
佘枫满心都是想要尽快抓住对方,听闻此言心中思虑焦躁更加明显,对答时也满是不耐,“要杀他的不是我,另有其人,我不过是帮忙应承这桩事罢了。”
虞紫陌的神色更加冷漠,“帮忙?应承?你还是诚实些好,做个诚恳点的真小人我还能看得起你些。我知道的比你想象得多。”
佘枫转头,目光停留在了一个方向,然而眼中仍有犹豫,他还需要再引虞紫陌多说几句,于是便反问道:
“你知道还问?”
“对啊,因为我是个十分好学的人,我特别想要了解你内心深处究竟是怎么想的。”
“姑娘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呢?”
“哦,我喜欢而已啊,就好像这世上有人喜欢吃有人喜欢喝有人喜欢争权夺利我就喜欢听别人杀人的故事呗。杀人,总是需要理由的,比如佘天,我就很不懂你为何要杀他。”
佘枫头一次听说这样的想法,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戏谑,“也没什么,不过是借他的命,铺我的路罢了。我跟他又不熟,犯不上为个远亲得罪我的盟友,不是吗?”
坐在高处的虞紫陌忽而一静,片刻后才问道:
“哦,他是远亲,那关柔呢?她辜负过你吗?她伤害过你吗?她有做过对不起的你的事情吗?你见死不救,为的什么?”
佘枫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便更突然毫无预兆的咯咯笑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是是是,我早该知道的,你是六扇门来的那个女捕快,叫虞少卿,怪不得你问了我那么多,还问佘天的死,你是为查案而来的,哈哈哈哈。”
六扇门三个字一出,铁笼中再次一阵喧哗,佘枫神色一冷,撮唇为号,一群怪物立即扑向铁笼,铁笼中的人立时再度安静了。
虞紫陌的声音空灵而寂寥:“你听到关柔,就知道是我,这么说你的确一直都知道关柔发生了什么是吗?”
佘枫一撩衣摆,一举一动还是富贵人家公子的做派,“也谈不上,但就算我不想知道也总有人愿意说的。”
“你不想知道你在茅草屋外站那么久做什么?闲聊无事看段云刀在茅草屋里是怎么养伤的吗?”
佘枫双手倏地紧握,“偶尔路过罢了。”
“哦,那平时路过的时间也不少吧?为什么不救她呢?你和顺天镖局之间成了盟友了吧,让他们放过你妻子很难吗?她到死可还念着你呢。”
话音落,山洞再次回到死寂。
仿佛只要虞紫陌不开口,旁人就察觉不到她的声息。
佘枫心中一凛,他刚刚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虞紫陌的位置,可如今又不能确定了。对方行踪飘忽,早在暗巷追逐时他便见识过对方的轻功,当真是比自己手底下那帮东西还要鬼魅三分。心知此情此景自己必须更加冷静方能一击必中,否则的话怕是就要落入下风。
想到虞紫陌待关柔有些不同,若是以关柔刺激对方或能使对方露出行踪,佘枫索性将更多的事情说出来力图激怒虞紫陌:
“我知道啊,我正是知道她到死都会念着我所以我才给她一个成全她痴心的机会,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心疼她的,
那天晚上,就是那些人抢了我家的晚上,我其实就在附近,看到她被人凌辱我是真的又难过又不忿啊,我恨不得冲出去救她,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我的武功也不如那些人,我当时还没有能够成功训练出这些死兵,所以我也只能远远的看着了。
至于你说我和顺天镖局是盟友,这个话不太对,你说错了,不,应该说你猜错了,我和他们之间更多是对手,我和他们都在为同一群人做事,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看谁能率先训练出这样一群打不死的怪物来为那群人所用,谁能创造出来这些人,谁就能在之后的事情里分一杯羹。所以说,我和顺天镖局之间并没什么好的交情,甚至因为当年我爹爹曾经拒绝过他们合作的请求还和他们有点私仇呢。
但是,再怎么有仇我现在都是和他们彼此互为依靠的。其实顺天镖局的总镖头很久以前就看上她了,这个总镖头啊脾气有点怪,不喜欢黄花闺女,也不喜欢青楼女子,就喜欢这样嫁过人的,所以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为了个女人得罪自己的对手兼盟友呢。何况,她也未见得很在乎,不然,为什么她还能活到现在?她为什么不殉节呢?
对了,我听说你是个尚未出嫁的姑娘,哦,那有些道理你的确很难明白的,等到往后你就会发现,女人嘛,总是要被男人睡的,我可以,别人自然也可以,你别觉得她过得苦,青楼里的那些娼妓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而且她都现在这样了还救了那个姓段的,她难道不知道姓段的和我们家有仇?她居然救了我的仇人我很生气。你看看,她犯了多大的错啊,先是没有以身殉节,竟然苟活于世,然后又是救了我们家的灭族仇人。这样一个不贞洁还背叛了我的女人,我为什么还要救她?
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往后我还可以娶无数漂亮还对我忠诚的女人,为什么非要喜欢一个残花败柳?”
话说完,佘枫谨慎以对。
然而,山洞中竟仍是毫无声息!
佘枫心中警觉,万想不到对方竟如此能忍!
但是虞紫陌能忍,别人却不能忍了,铁牢中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少年挺身而出大骂佘枫,“你这无耻小人,不要脸的伪君子,你的妻子分明是为你忍辱负重,你却还能昧着良心颠倒黑白,真是无耻至极,照你的话说,你如今落得今日这个地步也未尝不是甘之如饴!”
少年人声音清亮柔和,分明是个女儿家。
还是个扮了男装的女儿家。
正是当日客栈中那两个年轻人里自称穆遥其的一个。
忽听身边一人大笑说道:“哈哈哈,小姑娘,你这样骂人不够劲儿,骂不到点子上,听老子教你怎么骂人!”
话说完,便是一串连声臭骂,骂的叫个难听,不止将佘枫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还将世间一切肮脏之物和佘枫都联系了起来,直骂的身旁的小姑娘都听直了眼,方觉自己刚刚骂的当真是轻了,那人骂了半晌,最后半带自嘲的说了句:“可笑老子居然落在你这种人手里,真是死也不甘!”
说话者正是当日客栈中的关外大汉洪添。
旁边又有一人说道:“佘公子,我原本还当真信了你的话,觉得是自己自作自受,可听了你刚刚一番剖白,我突然觉得你真是可怜又可恨,还是个爱狡辩的虚伪造作之人。”
说话之人是个清秀文雅的公子,听他说话想来是过去曾因佘枫之言而产生过动摇。如今却因为佘枫这番真心话而看穿此人衣冠禽兽的本性。
然而这些人的痛骂之言却并没打动佘枫,他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眼珠都不曾因此而动一动。
对于他而言,他早已不在乎他们口中的那些东西。
善良?
责任?
道德?
良心?
黑白?
这些东西与他而言不过是一堆包袱罢了。正是抛却了他们才使得他的人生终于走向了新的方向,拥有了新的位置。走到这一步他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无耻,痛苦,难堪,不好意思的地方,反倒因为获得了无数过去不曾获得的利益而倍感满足。
他想要的不是牺牲自己委屈自己然后得到几个高尚的称赞或者廉价的可怜,而是实打实的权与利。生时大权在握,富比陶朱,死后名垂千古,万人敬仰。一个男人合该得到这些才算是功成名就!
既然他要这些,自然容不得半点污点,后世之人合该如此评价他:
一个被灭门的可怜人,在发现凤凰山里有人利用家传宝物害人之后,放下心中成见以德报怨救了许多人,还剿灭了这里的土匪,但还是有许多武林高手被凤凰山中的人所害,这里面就包括为查案来此的虞少卿,他还会为关柔修建一个衣冠冢,告诉世人他是一个多么重情义的人,连一个残花败柳都会善待,他还会多行善举,让许多人都受他恩惠,而忘掉在他身上发生的旧事。
他年轻时所遭遇的苦难最终会随着他名声的如日中天而变成值得人称道敬佩的过往,他仍旧是名门之后,仍旧是高高在上,甚至所得要比从前更多。
这才是他该有的。
而要拥有这一切,就必须杀了这些挡路人!
首要杀的,就是虞紫陌!
正思及此,忽闻山洞外传来一阵阵爆炸的声音!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无数爆炸声响在极短时间内先后在十分集中的范围内疯狂传向这边,连带着整个山洞都因此而出现了震颤!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又古怪又难闻的气味!
然而佘枫却忽然神色一变,大喊道:“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话说完,一个浑身缠满绑带,身高八尺的男人就从旁边的一个黑暗的山洞中跳了出来,他的行动很快,但不是人的那种行动,而是有点像是狼虎扑地时的样子,三两步就冲到了山洞外,很快,他又冲了回来,说道:“炸了,外面所有的死兵,都着火了。”
他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头,所以说的格外不清楚,没什么理由的,虞紫陌忽而想起了那只躲在尸体喉头的老鼠。
佘枫听到对方的回话先是一愣,随即暴怒!
这是他和那些人的交易!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死兵,居然就这么没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极端的情绪下,佘枫只会不停的问着这句话,浑身上下的内力也因为愤怒而不受制的外涌,以他为中心,他周边的所有东西都四下外飞。连铁笼上绑着的铁链都在不停的颤动着。
虞紫陌原本单脚站在山壁上一颗凸出的石头上,猝不及防被他的内力所震,竟然从上面掉了下来!
众人只见一个黑衣女子从极高的山壁之上翻身而落,正自惊奇,就见她在半空中毫不费力的一个旋身,轻飘飘落在地上。
一落地,便震开了佘枫三步!
她容貌清丽,秀美雅致,双目炯炯有神,脸色却苍白的出奇,眉眼带着些许忧愁,手中拿着一把木剑,腰间另挂着一把铁剑,左手臂上缠着一圈圈的银链,袅袅娜娜的一站颇有几分西子捧心,弱柳扶风之态。
她的身前是半疯的佘枫和被关在铁笼里的无数武林人士,她的身后是累累白骨,遍地尸骸,和对她虎视眈眈的活尸。她的头顶上还有一堆被铁链高高吊起不知死生的人,她就这样站在人与鬼的中央,十分淡然的从怀中掏出一面黄玉牌指向佘枫:
“本官六扇门虞紫陌,奉命查探赈灾银失窃案和凤凰山多人失踪案,佘枫,你杀人无数,罪犯滔天,如今证据确凿,束手就擒吧,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铁笼内外人鬼皆是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