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绣

  午觉过后，古婵表现一如既往，和黎舞阳他们又重回书房。

  为了治好草妹怕生的毛病，为了睡回属于她的位置，古倩计从心来，拉着草妹串门去了。

  村里的路本来就有许多粪便，猪马牛羊的应有尽有，一下雨这些粪便就和泥土混在一起，形成黑褐色的又稀又软的泥水，散发出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踩上去都让人觉得脚底像被挠似的，直痒到心坎儿里。

  古倩依然无所畏惧，和草妹撑着伞，一前一后地走着，裤脚已经湿了一大片也不在乎。

  草妹一直都是拒绝的，但她性子本来就软，当然抵抗不了古倩的生拉硬拽，只能怯怯地跟着来了。

  古倩觉得自己强人所难的行为不太地道，为了让草妹看上去不那么委屈，就苦口婆心地劝她：“草妹，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这性子得改一改，整天像个闷葫芦似的，很容易吃亏的。”

  “嗯，谢谢你。”草妹弱弱地谢了。

  “现在世道都变了，足不出户那套已经淘汰了，现在讲究的是交流沟通，你不出门去和别人交流，你的见识就得不到增加，思想就得不到更新，你就跟不上时代，那就是落后，很可怕的！”

  “哦……”

  一路上，古倩就像唱独角戏似的说了一大通，而草妹一直都是怏怏地，闷声发出单音节的字。

  就这样，她们到了串门的第一家，这家有个女儿叫韦凤仙，因为家里穷，所以初中毕业后就在家里帮忙干活，古倩来找她玩过几次。

  ————————————————

  两人一进门，就见堂屋里面坐满了人，都是七大姑八大姨清一色的女人，正围坐在一张大竹蔑前滚汤圆，竹蔑里点点放着又白又圆的汤圆。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不下十个女人一台戏是什么概念，只见她们七嘴八舌，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此时，韦凤仙正要去煮红糖水，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古倩和草妹，就赶紧上前去请两人进屋，把活交给别人，陪两人坐在一旁聊天。

  韦凤仙身材娇小，长着一张瓜子脸，小眼睛，许是常年晒太阳的缘故，皮肤又红又黑，浓密的头发编成一股麻花辫长长地拖在身后，典型的邻家小妹模样。

  古倩一问才知道，她家明天要插秧，因为每年都要种几十亩水稻，劳动力不够，又没钱雇人，所以今天趁乡亲们都闲着，就先做个人情，拉拢劳动力，这样一来，有些种得晚的人家就会先来帮忙，而一起种的就等种完了再来帮忙，她家的种完之后也都会去回帮。

  这种互帮互助的资源配置方式在小村庄里很常见，不光是水稻，玉米花生大豆都一样，秋收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这充分体现了乡下农民们善良淳朴、相亲相爱的品德。

  这一整天，古倩和草妹都在韦凤仙家里度过，连晚饭也是在这里吃的，直到太阳落山了才回去。

  ————————————————

  第二天，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

  古倩想着今天下雨，韦凤仙家里应该没有去插秧，于是中午饭一过，又拉上草妹往她家去了。

  两人到的时候，韦凤仙刚把碗洗好，她父母已经去田里救秧苗了，她本来也要跟着去的，可是古倩才刚来，她也不好意思现在就把人往外赶，于是就坐立难安地陪着她们说话了。

  古倩看出她心不在焉，就问明原由，韦凤仙将情况一一说明……

  言毕，突然有一个戴着斗笠大概五岁的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急冲冲地跑到门口，大声喊道：“凤仙姐，不好了，你家的田塌了，叔叔婶婶叫你带上锄头赶快过去，你快去吧！”

  说着就用力一吸，长长的鼻涕顿时就被他吸进鼻子里去了，然后也不等韦凤仙答应，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古倩对韦凤仙说道：“反正我们也闲着，就和你一起去帮个忙吧。”

  韦凤仙犹豫了一下，不过一想到那是她家全部的秧苗，能救一点是一点，所以就答应了：“谢谢！”

  三人扛着锄头往田里去了。

  ————————————————

  韦凤仙家种秧苗的田和另外两块是最靠边的，下去几米就是河。

  河水本来就没退，这两天又连续下雨，河水又涨高了不少，已经逼近田下，水浪频繁拍打下边的土壁，再加上田里本来就溢水，这样内外夹击，那田竟塌了将近一半。没塌的部分看来更让人绝望，几十亩田的秧苗，此时却全军覆没，纷纷倒向一边，绿油油地贴在稀泥里，有几个人正在手忙脚乱地拔苗。

  此时救苗要紧，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古倩她们下田帮忙，韦凤仙的父母也不敢推辞，唯有感激。

  忙到天黑，把能活的挑出来，也只有十几担，韦凤仙一家欲哭无泪。

  眼看天色已晚，草妹就催古倩回去：“倩倩，我们该回去了。”

  古倩安抚她：“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些秧苗不挑回家，搁在这里泡着明天就烂了，你累的话就先回去吧，我帮着挑完再走，你跟我姑姑说一声。”

  听她这样一说，草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干着急，看见别人一个肩膀一担苗地往回挑，她也只能跟着做，心里却委屈得很，眼里渐渐泛起泪光。

  全部挑完后已经很晚了，韦凤仙一家一个劲地留两人吃饭，古倩拗不过就留下来了，草妹却说什么都不肯，伞也不拿，冒着雨逃似地跑回家了。

  草妹到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睡了，唯独古婵不在，她楼上楼下屋里屋外都找遍了也不见人，于是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睡去了……

  ————————————————

  这两天一直都是草妹在帮古婵换药，今晚草妹不在，古婵只能自己动手，就在古倩和草妹救秧苗的时候。

  古婵一如往常，抬了盆水放在梳妆台上，先梳头，但是没梳几下就停住了，接着就凑到镜子前，举着梳子仔细地拨开鬓角的头发，当看清楚那一丝丝的白真是头发时，她的手忍不住一抖，梳子掉落，把桌子敲得一声脆响。

  白头发？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白头发？

  古婵一一撩起那些白发，满是不可置信，心里渐渐虚浮起来，杂乱的思绪纷纷涌出来，无边无际地飘着。

  那年，当她终于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守护者突然对她说：青丝染白，皱纹渐起，形销骨立，天背地离。

  古婵怔怔地坐着，原来，在苗寨时，她并不是看错了，那是真的。

  皱纹渐起？古婵抬起颤抖的手，卷起衣袖，左右看了一遍，没有。

  怔了一会儿，才猛地抬头，看着镜子里的缠着白纱的额头，呼吸顿时漏了几拍，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把纱布解开，然后就凑到镜子前，看了一眼。

  突然“嗡”地一声，脑海一片空白……

  皱纹，暗沉地、丑陋地、绝望地从伤口处蔓延开来……

  看着镜子里的脸，古婵不由苦笑，这就是所谓的，白发生，骨肉分，皱纹起，天地离？原来这个说法是真的，原来守护一族并不是空口说白话，那么，她是不是快死了？

  不敢再多看一眼，古婵起身就往外走。

  因为心乱如麻，所以竟是一路淋着雨，不知不觉到了湖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