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商议
萧远三人见到程本直的时候,程本直正寄居在兵部主事余大成家中。因连日熬夜为袁崇焕写辩疏,程本直眼圈发黑,头发花白,竟似老了许多。陡见萧远回来,一时怔住,不敢相信,待李南东说明,程本直方才眼睛一亮,欣喜道:“真是老天有眼,有你们在,督师冤情终有昭雪之日。”
程本直带着萧远三人见过余大成,余大成道:“督师蒙冤一事,朝中大有为其喊冤者。只是有人仗着皇上宠信,颠倒黑白,借机生事,故而才使案情拖沓,至今未有定论。前日梁侍郎在部中言督师杀毛文龙王元雅,蓄意谋逆。石衲当时就说杀毛文龙确有其事,但把王元雅之死按在督师头上未免太过。所谓书证,也是牵强附会,督师何职,岂需要谋一个巡抚的位子?凭此定罪焉能掩人之口。侍郎不悦,不等俺说完便走了。待明日石衲再去说说,总要让事情有个水落石出。”
萧远不听则已,一听怒不可遏道:“督师要想谋反,早就反了,何必要等这许多弟兄死了才反?要不是那个王元雅不肯出城接应,赵将军和洪安澜哪会死?如今他自作孽死了,却说是督师害死的,岂有此理?还有永定门死了孙将军,俺兄弟胡大牛生死不明。牺牲了这许多性命,却换来一个谋反的罪名,还有没有天理?”
李南东劝道:“大哥且慢动怒,自古哪个朝廷没有奸臣贼子的?为今之计,先解救督师要紧。”
程本直道:“李兄弟说的有理,此事拖得越久,对督师越不利。我这几日写了辩书还未写完,几位先看看,可有要改的?”说完将文书袖出。上面写道:
大江之涯,其石横出,斗水使怒,曰“矶”。为矶之处,其下有回流焉,曰“漩”。舟楫弗戒,匪触於矶,即汩於漩。与其汩于漩也,甯触於矶,犹可拯也;汩於漩,不可拔也!杜工部《最能行》曰,“搬漩捎濆无险阻”。吾乌得此最能者,与之操舟楫而游者哉?其将问之水滨。
客有执《矶声》而叩予者,曰:“子胡不通于时论?若是也甚矣,子之为袁崇焕辩也!”予曰:“通也,不通也,无论也,然而实语也,非虚语也。”客曰:“所谓不通也,以子之语虚也,非实也。”曰:“何居乎余言之虚也?”客曰:“袁崇焕故俨然督师也,故居然自任以复辽者也。辽不能复,而顾使敌直入蓟门,且京师也。而子谓非崇焕纵敌也,非其罪也。不通也,虚也!”
曰:“客未睹夫辽与蓟者也?辽之有督,亦犹乎蓟之有督也。崇焕辽督也,敌之来也,从三岔过河、从山海入关,崇焕其奚辞罪也?然而敌之来也,入大安、过龙井、破遵化也。蓟之与辽相去千余裏,敌走蓟,而辽督是罪也?蓟之督也、抚也、镇与道也,何所从事也?且也崇焕之疏曰:‘蓟门单弱,敌所窃窥。臣身在辽,辽无足虑,严饬蓟督,峻防固御,为今日急著。’此固言之於敌未入半年前也。一疏不得,继以再疏,乃旨下部科著议。两疏迄今犹可覆按也。言於半年前,而敌来於半年后。罪也?非罪也?使蓟之所以守蓟也,亦犹乎辽之所以守辽也,何至使敌入无人之国也?”
客曰:“子胡意之陂而词之游也?岂朝廷举如许兵马、费如许金钱,而授之崇焕,仅得其守辽东一块土也?”
曰:“辽有兵马,蓟有兵马也。辽兵辽马费朝廷金钱,蓟兵蓟马亦费朝廷金钱也。第使蓟之训兵者、练马者,亦犹夫辽之训兵练马者也,则蓟之所以守蓟者,何至不能犹夫辽之所以守辽也,而使敌入无人之国乎?今夫家之御盗者,有勇仆者也,毅然曰:‘但阻其旁趋而歧逸者也,彼冲突者,我独当之也!’乃盗舍其当冲突者,而趋且逸於旁与歧者也。吾未见旁与歧者之能藉口於冲突自当者之不力也。然则崇焕固独当冲突者也,安能代旁歧而任咎也?”
客曰:“子不知夫予言之恕也!深言者谓崇焕款敌者也,非御敌者也。揣款之不可得,冀以城下一盟,结五年之局也。敌之来,崇焕来之也!”
曰:“噫嘻!为斯言者,客也?天下也?客为斯言,客愚也;天下为斯言,天下愚也!而崇焕之愚不至此也。城下之盟,列国事也,否则亦宋真宗事也。今中国何如国,而皇上何如主也?无论要以求盟必不得,即要之而盟得也,款成也,敌退也,崇焕将归安也?果若是也,崇焕知为敌谋而不知为己谋也,愚不至此也。不但此也,崇还自任复辽者五年也,戊辰之秋,己巳之冬,仅期也。复辽而不以兵也马也则已也,复辽而必以兵与马也,辽之兵业何如兵,辽之马业何如马也?即敌之避辽而趋蓟也,复避蓟而趋京也。敌之畏辽之兵之马也,昭然也。浸假而进乎五年也,其兵其马当复何如也。复辽而不以兵马则已也,复辽而亦以兵马也,崇焕不必若是其亟亟也。然而款敌正不必为崇焕讳也。崇焕之言曰:‘敌以款愚我,我亦以款愚之也。’盖兵,机也,非形也。形可得而言,机不可得而言也,形常然而机忽然也。故有形已然也,而机未必其然也。用机者莫善於用间也,用间者莫善於用反间也。款者,形也;所以款者,机也。敌之欲款者,间也;我因敌款而款之者,反间也。故款可言也,所以款者不可言也。何也?款之为言缓也,所以缓彼而急我也。谓款之有害於兵也,愚也!”
客曰:“姑舍是。敌之欲走蓟门者非一日,而不敢者,毛文龙牵制之也。文龙杀而牵制废,而敌乃得逞焉於蓟也。何曰非崇焕罪也?”
曰:“时之遇也,数合也,而谓毛文龙之故也,非也。敌固曾攻甯远於丙寅也;敌固曾围锦州於丁卯也,藉非崇焕死战死守,敌不逮己巳而始纵横於神京之下也。而文龙当日固居然岛上帅也,未闻其提一旅、渡一骑以牵制之,使之不来也,乌在今日必其能牵制之而使不来也?客亦闻夫年来中国所议文龙乎否也?曰虚兵也;曰冒饷也;曰假俘假捷以骗功骗赏也;且曰尾大也;曰鞭长也;曰一跋扈将军也。自武登抚相与争而去,其欲得而甘心于文龙者,非一日也,非一人也。辱白简、挂弹章可数百计也。是左右诸大夫皆曰可杀,国人皆曰可杀也。其不杀也,非不杀也,不能杀也,不敢杀也。是故崇焕一杀之而通国快然。皇上欣然,圣渝煌煌然也。其有一二不合者,私也,匪公也。及夫敌来适其时也,嚣然而起,曰:‘臣言不幸至今日而中也。杀崇焕以报文龙也!’其私言者私,其公言者亦忘焉其非公也。於是乎为文龙讼冤者有之矣,复官者、请恤者纷纷也。犹幸皇上之圣而明也,一则曰:文龙有应得之罪也;再则曰:不得藉口於崇焕也。是文龙之杀,文龙之罪也,而非崇焕罪也。”
众人看毕,余大成道:“先生的文采自是不用说的,可惜皇上未必见的到,朝臣未必听的进去。”
萧远道:“这个不难,大家分头散发,不信世人都瞎了眼。”
李南东道:“我朝鲜国在这北京城中也有不少人,需要人手时可以找他们帮忙。”